懷裡的三個茶葉蛋還殘留著餘溫,像個不安分的小火爐,熨燙著李鐵柱的胸口,也灼燒著他緊繃的神經。他蹲在離村小學門口還有段距離的一棵老槐樹下,後背緊貼著粗糙的樹皮,眼睛像做賊一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土路儘頭,那幾間低矮的校舍安靜地立著,偶爾能聽到裡麵傳來老師拖長了調的講課聲,或是孩子們參差不齊的朗讀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常,可李鐵柱的心卻跳得像揣了隻兔子,咚咚咚地擂著他的胸腔。
“投機倒把”…“資本主義尾巴”…“市管會”…母親那驚恐萬狀、淚流滿麵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下意識地把身子又往樹後縮了縮,感覺每一個路過的人,哪怕隻是遠遠地看上一眼,都像是在審視他這個“不法分子”。手裡那個破布包變得滾燙,仿佛不是包著雞蛋,而是包著一顆隨時會炸響的雷。
風吹過,懷裡的香味頑固地鑽出來,飄進他的鼻腔。這香味此刻不再誘人,反而讓他更加心驚肉跳。
“太香了…這麼老遠都能聞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他心裡暗罵自己失策,手心裡全是冷汗。他甚至開始後悔,不如聽娘的,老老實實把蛋吃了,雖然吃不飽,但至少安全…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懷裡那個冰冷梆硬的窩頭就硌了他一下。母親塞窩頭時那絕望又強裝平靜的眼神,小丫盯著雞蛋吞咽口水的樣子,債主拍桌子瞪眼的凶惡模樣…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子裡轉。
餓死?還是冒險?
他咬緊了後槽牙,將那個破布包又往懷裡按緊了些。開弓沒有回頭箭!怕個球!大不了就是跑!市管會的人還能攆上他這剛摔過的病號不成?
就在這時,“鐺——鐺——鐺——”放學的鐘聲突然敲響了,清脆又刺耳,嚇得李鐵柱渾身一激靈,差點從樹後蹦起來。
短暫的寂靜之後,學校那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緊接著,像開了閘的洪水,一群半大的孩子歡呼著、推搡著、叫嚷著從裡麵湧了出來!
“放學嘍!”“快跑!餓死啦!”“今天我娘說蒸饃饃!”
剛才還寂靜的土路瞬間被孩子們的喧囂填滿。他們背著各式各樣的布書包,有的追打著跑遠,有的則三五成群,慢悠悠地往家走,一個個小臉上都帶著放學後的輕鬆和對食物的渴望。
李鐵柱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機會來了!可他兩條腿卻像灌了鉛,釘在原地,喉嚨發乾,那句預想好的叫賣詞卡在嘴邊,怎麼也喊不出口。
快喊啊!李鐵柱!你他娘的慫什麼!他內心瘋狂地催促自己,額頭上急出了汗。
有幾個孩子已經快走到他這邊了。他們打鬨著,忽然,一個穿著稍整齊些、臉蛋圓乎乎的小胖子猛地停住了腳步,使勁吸了吸鼻子。
“咦?啥味兒?這麼香?”他扭頭四處張望。
旁邊一個拖著鼻涕的小子也聞到了,附和道:“嗯!是香!像…像肉味兒?又不像…”
“比肉香!”小胖子很肯定地說,眼睛開始像探照燈一樣掃視,很快就鎖定了槐樹後那個鬼鬼祟祟、縮頭縮腦的身影。
“喂!你!躲樹後頭乾啥呢?”小胖子膽子大,帶著兩個同伴就走了過來,帶著一種審視的口氣,“你兜裡揣啥好吃的了?這麼香!”
李鐵柱被這幾個半大孩子堵在樹後,臉臊得通紅,感覺自己這模樣真是丟人丟到家了。他支支吾吾,下意識地把懷裡的布包捂得更緊:“沒…沒啥…”
“沒啥能這麼香?”小胖子顯然不信,眼睛滴溜溜地往他懷裡瞅,“拿出來看看!啥好東西還藏著的?”
“就是!看看唄!”另外兩個孩子也起哄。
李鐵柱被逼得沒辦法,心裡一橫,死就死吧!他慢慢地把手伸進懷裡,拿出那個破布包,小心翼翼地揭開一角。
刹那間,那混合著醬香、茶香和蛋香的霸道氣味毫無阻礙地爆發出來,濃鬱了數倍,直直地衝進幾個孩子的鼻腔裡。
“哇!!!”小胖子的眼睛瞬間直了,口水差點流出來,“蛋?這是啥蛋?咋這麼香?!咋是這個顏色的?”
另外兩個孩子也使勁咽著口水,圍了上來,眼巴巴地盯著那裂紋漂亮的茶葉蛋。
“這…這叫茶葉蛋…”李鐵柱乾巴巴地介紹,聲音因為緊張而發緊,“用…用醬油和茶葉煮的…香得很…頂餓…”
“茶葉蛋?”小胖子顯然沒聽過,但香味是實實在在的誘惑。他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問:“賣不賣?多少錢一個?”
終於問到關鍵了!李鐵柱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不抖:“五…五分錢一個。”
這是他早就想好的價格。一個雞蛋成本大概兩三分,加上調料和柴火,賣五分,能賺一點。不能太高,孩子們買不起;也不能太低,對不起冒的風險和母親的擔驚受怕。
“五分錢?”小胖子愣了一下,顯然覺得有點貴。白煮蛋才幾分錢?但這味道實在太誘人了。他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眼巴巴的同伴,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似乎在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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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個孩子也小聲嘀咕:“五分錢啊…能買倆糖疙瘩了…”“可是聞著真香啊…”
李鐵柱緊張地看著他們,手心裡的汗更多了。他生怕價格喊高了,把第一個潛在顧客嚇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