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已下,便再無回頭路。李鐵柱知道,闖黑市這件事,絕不能讓母親知道細節。那隻會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徹底斷裂。
晚上,他故意用一種輕鬆甚至帶著點興奮的語氣,對正在灶台邊看著那點微薄收入發愁的李母說:“娘,俺明兒個想早點出去,趕早市,聽說城西菜站那邊早上人多,上班的都從那兒過,興許能賣得快些。”
李母撥弄油燈芯的手頓了一下,昏黃的光暈在她刻滿憂慮的臉上跳動。
她抬起頭,昏花的眼睛帶著探究看向兒子:“早市?得多早?天不亮就得走吧?那得多冷…路上也不安全…”
她的問題下意識地圍繞著安全和辛苦,似乎並未深想“城西菜站”這個地點的真假。
“沒事兒,娘,俺穿厚點。早點賣完早點回來,省得在外頭提心吊膽一整天。”李鐵柱儘量讓自己的理由聽起來合理,心裡卻虛得厲害。
李母沉默了片刻,渾濁的目光在兒子臉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些什麼。
兒子最近的變化太大,膽子和主意都變得讓她陌生,讓她害怕,卻又隱隱帶著一絲她不敢承認的依賴。
她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問出口,隻是深深地、無力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沉重得像是能把油燈吹滅。
“…行吧…你想咋弄就咋弄吧…俺…俺也管不了你了…”
她轉過身,繼續去攪動鍋裡那點幾乎看不見米粒的稀粥,佝僂的背影寫滿了認命般的疲憊,“…俺就求你一樣…眼睛放亮點…稍有不對…東西啥的都不要了…人趕緊跑…跑回家來…啥都沒人要緊…知道不?”
“哎,知道,娘,您放心。”李鐵柱連忙保證,心裡卻像壓了塊大石頭。
這一夜,李鐵柱幾乎沒怎麼合眼。一方麵是出於對未知黑市的恐懼和興奮,另一方麵,是隔壁炕上母親那持續了半夜的、極力壓抑的細微動靜。
他沒有聽到哭聲,卻能清晰地聽到母親翻來覆去、炕席摩擦的窸窣聲,以及那一聲聲極力憋在喉嚨深處的、沉重的喘息和歎息。
她知道兒子沒睡,兒子也知道她沒睡。但母子二人誰都沒有再開口,一種沉重而默契的寂靜彌漫在破舊的土屋裡,比任何言語都更讓人窒息。
他知道,母親或許並不完全相信他“去城西菜站”的說辭。
她隻是選擇了不戳破,選擇了用沉默分擔這份焦慮,選擇了在無儘的擔憂中,保留最後一點可憐的、關於兒子“平安”的念想。
淩晨,天色還墨黑一片,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零星的狗吠,更襯得夜寒料峭。
李鐵柱悄無聲息地爬起身,剛摸黑穿上那件破棉襖,就聽到外間灶房傳來極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心下一動,輕輕推開裡屋的門。
灶房裡,一點如豆的煤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李母早已起身,正佝僂著腰,守在冰冷的灶台前。
鍋裡冒著細微的熱氣,她正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攪動著裡麵那點少得可憐的稀粥,試圖讓它熱得更均勻些。
聽到門口的動靜,她猛地回過頭,臉上掠過一絲驚慌,像是做壞事被抓住的孩子,隨即又化為一種難以掩飾的、深可見骨的憂慮。
“娘…您咋這麼早就起了…”李鐵柱喉嚨發緊,聲音有些乾澀。
“…人老了,覺少…”李母含糊地應著,避開兒子的目光,手忙腳亂地從鍋裡盛出那碗溫熱的、依舊是清湯寡水的粥,遞過來,眼神閃爍,“…快…快趁熱喝了…墊墊肚子…頂頂寒氣…”
那碗粥的溫度透過粗瓷碗壁傳到李鐵柱手上,卻燙得他心口發疼。他知道,母親絕不是“覺少”,她是根本一夜未眠,掐著點起來為他生火熱粥。
他接過碗,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喝著。粥很稀,很燙,幾乎沒什麼味道,但他卻喝得異常緩慢,仿佛每一口都需要用儘全身力氣才能咽下。
李母就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喝,雙手緊張地在圍裙上搓著,嘴唇囁嚅了好幾次,才終於擠出幾句話,聲音低得像是怕被外人聽去:
“…路上…黑…看著點道…彆磕著碰著…”
“…要是…要是覺得不對勁…千萬彆逞強…”
“…東西…東西沒了就沒了…咱再想法子…”
“…人好好的…比啥都強…啊?”
她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小心”、“快跑”,詞彙貧乏,卻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恐懼。
“哎,俺知道,娘。”李鐵柱喝下最後一口粥,將空碗遞回去,努力想擠出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卻覺得臉上的肌肉僵硬無比,“俺走了,您…您再睡會兒。”
“哎…哎…”李母接過空碗,連聲應著,眼神卻一直黏在兒子身上,跟著他走到院門口。
李鐵柱拎起那個裝著二十個茶葉蛋的舊籃子,上麵蓋著厚厚的破布,沉甸甸的,像是拎著他和全家人的身家性命。
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一股凜冽的寒氣瞬間湧入。
“柱兒…”李母的聲音猛地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鐵柱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一定…小心點…”千言萬語,最終彙成的還是這最簡單、最沉重的三個字。
“哎。”李鐵柱重重地應了一聲,像是立下一個軍令狀。然後,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邁開步子,一頭紮進了外麵濃稠的、未散的夜色裡。
他不敢回頭,怕看到母親倚門張望的、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單薄身影。
走出很遠,直到拐過村口的土坡,他才忍不住悄悄回頭望了一眼。
破舊的小院早已隱沒在黑暗裡,看不清了。但他仿佛還能看到那一點如豆的燈火,在無邊的寒夜裡微弱地、固執地亮著。
像母親的眼睛,盛滿了無法言說的憂慮,卻又在絕望中,為他亮著一點點微弱的歸航的念想。
他攥緊了籃子的提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然後,他轉過身,不再遲疑,加快腳步,朝著城東亂石河灘的方向,朝著那片未知的、危險與機遇並存的“黑市”,堅定地走去。
寒風吹在他臉上,冰冷刺骨,卻吹不滅他心頭那團必須活下去、必須讓家人過好的火焰。
母親的歎息和叮囑,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也化成了他前行最沉重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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