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醫院充斥著消毒水和各種疾病混雜的氣味,冰冷而壓抑。
李鐵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感覺渾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隻有心臟在沉重而緩慢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神經,提醒著他那個冰冷的事實——錢,快沒了。
母親在病房裡暫時睡去了,藥液通過透明的管子一滴滴輸入她的血管,昂貴的安寧。小丫蜷縮在長椅另一端,小手緊緊攥著哥哥的衣角,眼睛紅腫,像受驚的小鹿,不敢離開半步。
李鐵柱深吸了一口這令人窒息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示意小丫把那個裝錢的包袱拿過來。包袱皮是母親用舊衣服改的,洗得發白,此刻卻重逾千斤。
他小心翼翼地解開,裡麵是他和這個家全部的心血。零零碎碎的毛票、分幣,被母親按麵額理得整整齊齊,用橡皮筋捆紮好,還有那幾張輕易不舍得動用的“大團結”——一元、兩元的紙幣,邊角都被摩挲得起了毛邊。
他極其緩慢地、一張一張地重新數了一遍。
三十二塊七毛五。
這是包括今天準備收貨的本錢、之前攢下打算還一部分舊債的錢、以及預留的“管理費”在內的全部家當。
剛才,他已經數出了二十塊,交給了收費處那個冰冷的窗口。
現在,包袱裡隻剩下——
十二塊七毛五。
十二塊七毛五…
李鐵柱盯著那寥寥無幾的紙幣和硬幣,眼睛乾澀發疼。
這筆錢,需要支付母親後續可能需要的昂貴藥物、住院費、營養費…
需要支付他和小丫在醫院這幾天的飯食…
需要支付家裡必不可少的油鹽醬醋…
更需要支付明天、後天、大後天…收購雞蛋蔬菜的本錢!
本錢!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腦海裡!
沒有本錢,他就收不來貨!收不來貨,就無法給食堂送貨!送不了貨,就斷了唯一的收入來源!
斷了收入來源,彆說後續的治療,就連眼前的困境都無法渡過!
這是一個可怕的、足以將人徹底拖垮的死循環!
資金鏈…斷了。
因為他把所有能動用的活錢,都砸進了醫院這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一股冰冷的恐慌,混合著巨大的壓力,像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他感到一陣窒息,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痛感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慌!絕對不能慌!
娘和小丫都指望著他呢!
“哥…”小丫怯生生的聲音帶著哭腔,把他從冰冷的思緒中拉回,“…錢…是不是不夠了?娘的病…”
李鐵柱猛地回過神,看到妹妹那充滿恐懼和依賴的眼神,他迅速壓下所有情緒,臉上擠出一個儘可能輕鬆的笑容,揉了揉她的頭發:“…瞎想啥呢?錢夠用!哥能掙!娘的病一定能治好!”
他的語氣故作輕鬆,心裡卻在瘋狂呐喊:不夠!遠遠不夠!必須立刻搞到錢!更多的錢!
怎麼辦?
去找親戚借?三叔公那天的態度還曆曆在目,其他親戚…誰家又能輕易拿出幾十塊錢?
去求食堂預支貨款?才合作幾天,人家憑什麼相信你?開不了這個口!
去找刀疤劉借?那無異於與虎謀皮!
一條條路在腦子裡閃過,又被迅速否定。絕望像冰冷的藤蔓,一點點纏繞收緊。
就在這時,病房裡傳來母親虛弱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李鐵柱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小丫,你守著娘,哥出去想想辦法!”
他必須行動!不能坐以待斃!
他揣著那僅剩的十二塊七毛五,像一頭困獸,衝出了醫院。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讓他打了個寒顫,卻也讓他混亂的大腦稍微清晰了一點。
他首先去了供銷社,找到那個賣耗子藥的老頭,遞上一根煙,硬著頭皮打聽:“…大爺,跟您打聽個事兒,醫院裡…要是錢不夠了…有啥…啥能快點來錢的法子不?”
老頭眯著眼打量他,吐出一口煙圈:“咋?家裡有人住院了?缺錢了?唉,這年頭,誰住醫院不得脫層皮…快錢?哪有啥快錢?除非你去賣血…西頭血站好像收…不過那可不是人乾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