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人服飾”牆上那張嶄新的營業執照,像一麵小小的旗幟,宣告著它的合法與正規。李鐵柱和王亞茹乾起活來,腰杆挺得更直,底氣也更足了。
但這麵旗幟,在某些人眼裡,卻格外刺眼。
孫姐的攤位依舊掛著“跳樓價”的紅紙,但人氣明顯不如以往。那些貪圖便宜的顧客,在對比了質量和款式後,很多又悄悄回流到了“麗人服飾”。
孫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勉強,看李鐵柱他們的眼神,也越發陰沉。
這天上午,生意正忙,幾個熟客圍著王亞茹挑選新款毛衣。李鐵柱在裡間剛點完一批新到的貨,準備拿出來上架。
忽然,攤位門口的光線被三個身影擋住。不是顧客,其中一人穿著工商所的製服,正是之前發放營業執照的那位中年女辦事員,姓周。另外兩人也麵色嚴肅。
市場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孫姐在她攤位上,手裡拿著個搪瓷盆,假裝擦拭,眼角餘光卻死死盯著這邊。
李鐵柱心裡“咯噔”一下,放下貨物迎出來。王亞茹也停下介紹,站到李鐵柱身邊。
“周同誌,您怎麼來了?”李鐵柱臉上堆起笑,心裡飛快地盤算著。
周辦事員臉上沒什麼表情,公事公辦地亮了一下證件:“李鐵柱,我們接到群眾舉報,來對你攤位進行例行檢查。”
“舉報?”李鐵柱心裡一沉,目光下意識掃向斜對麵的孫姐。孫姐立刻低下頭,用力擦著那個已經鋥亮的盆子。
“舉報你偷稅漏稅,還有,貨源來路不明,涉嫌銷售走私物品。”周辦事員語氣平淡,卻字字驚心。
周圍一片嘩然!偷稅漏稅?走私?這罪名在八十年代初可太大了!
王亞茹臉色瞬間白了,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李鐵柱心頭火起,但他強行壓住,臉上笑容不變,聲音甚至更加鎮定:“周同誌,這絕對是誣告!我們合法經營,每一筆收入都按規定申報納稅,貨源也清清楚楚!”
他側身讓開,指著牆上那張營業執照:“您看,我們執照齊全,守法經營,怎麼可能乾那種事?”
周辦事員抬眼看了看營業執照,目光又落回李鐵柱身上:“有沒有問題,檢查了才知道。把你們的賬本、進貨單據都拿出來吧。”
“好,您稍等。”李鐵柱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對王亞茹說,“亞茹,把咱們的賬本和那個裝單據的鐵盒子拿出來。”
他的鎮定感染了王亞茹。她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快步走進裡間,先拿出一個用練習本改裝的賬本,又捧出一個有些掉漆的餅乾鐵盒。
李鐵柱接過鐵盒,當眾打開。裡麵分門彆類,放著厚厚一遝單據。有廣州批發市場開的儘管不那麼規範)、有長途汽車票、火車票、住宿票據,還有市場管理費的繳費收據。
他先把賬本遞給周辦事員:“周同誌,這是我們每天的流水賬,賣了什麼,收了多少錢,都記在上麵。雖然字不好看,但一筆一筆很清楚。”
周辦事員翻開賬本,隻見上麵用鉛筆工整地記錄著日期、貨品、數量、單價、金額,雖然簡陋,卻條目清晰。
接著,李鐵柱又拿起那遝進貨單據,一張張攤開在櫃台上:“這些是我們去廣州進貨的憑證。車票、住宿票都在這裡,雖然那邊市場開的單據簡單,但時間、金額都對得上。”
他拿起幾張廣州的單據,語氣誠懇:“周同誌,您也知道,南方那邊現在搞活經濟,這種個體批發市場的單據就是這樣。但我們保證,每一件衣服都是真金白銀從正規攤位進的,絕不是走私貨!”
周辦事員仔細地看著那些票據,又翻了翻賬本,對照了一下。她臉上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顯然,這麼規範保留所有憑證的個體戶,她很少見到。
“稅收呢?”她抬起頭問。
“稅收我們按月去稅務所申報繳納!上次繳納的收據也在盒子裡!”王亞茹連忙接口,從盒子底層找出幾張稅務所的收據遞過去。
周辦事員看了看收據,點了點頭,合上了賬本。
她環顧了一下小小的攤位,目光最後落在李鐵柱和王亞茹身上,語氣緩和了不少:“賬目和票據,目前看是清楚的。以後也要繼續保持。”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說:“個體經濟是新生事物,難免會惹人注意。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半夜鬼敲門。”
“是是是,周同誌您說得對!”李鐵柱連忙表態,“我們一定遵紀守法,絕不給政府添麻煩!”
周辦事員沒再多說,帶著人走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似乎就這麼過去了。
攤位外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著散去,不少人看向李鐵柱他們的目光裡,多了幾分同情,也多了幾分敬佩。
孫姐站在對麵,臉色鐵青,狠狠地把搪瓷盆摔在攤位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李鐵柱和王亞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如釋重負,以及一絲後怕。
“幸好……你讓我把所有票都留著……”王亞茹撫著胸口,心有餘悸。
李鐵柱看著那盒零零碎碎卻救了大駕的票據,心裡也是波瀾起伏。這是他來自未來的潛意識提醒——憑證!在任何時代,規範的憑證都是保護自己的最好武器!
他走到門口,看著孫姐氣急敗壞的背影,第一次沒有感到憤怒,反而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
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終究上不了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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