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的應急燈將滅未滅，把每個人臉上跳動的陰影染成青銅色。那口裝著三十年罪證的茶葉蛋鍋靜靜擺在水泥墩上，鍋沿凝結的油垢像乾涸的血痂。
栓子突然抓起鍋柄往牆上砸：“還猶豫啥！我這就把證據塞進紀委舉報箱！”鍋體在牆麵撞出凹坑，“像當年咱們往市管辦扔申訴材料那樣——”
“然後呢？”王亞茹用身體擋住飛濺的碎屑，“讓陳嘉明在境外賬戶凍結前逃之夭夭？”她指尖劃過鍋底燙傷的疤痕，“像他父親八十年代卷走集體資產那樣？”
大壯悶頭磨著鋼筋，火星濺到成捆的證據複印件上：“柱子哥，咱們可以談條件……用這些換項目解封。”他突然折斷磨禿的鋼筋，“就像當年跟刀疤劉談判分地盤！”
李鐵柱盯著鋼筋斷口：“分？”他抓起1985年那枚五分硬幣壓在證據堆頂，“當年我娘餓死前塞給我的……”硬幣在燈光下泛著幽光，“囑咐我永遠彆分著吃飯。”
老周顫巍巍抱來祖傳的醬缸，缸底黏著發黴的船運單：“小李，我藏著這些活了三十年……”他突然劇烈咳嗽，“每夜都夢見醬油船沉在公海！”
栓子紅著眼翻出手機照片：“可柱子哥！他們剛把繼業幼兒園的監控畫麵寄來了！”照片裡陌生男子正對著孩子教室拍照，“這是要斷咱們的根啊！”
兒童病房突然打來視頻。兒子在氧氣麵罩下舉起蠟筆畫：“爸爸，我把壞人畫成老鼠了……”畫麵外傳來護士驚呼，孩子突然被抱走。通話切斷前，最後傳來的是陳嘉明司機的笑聲。
王亞茹突然撕開襯衫下擺，露出腰間猙獰的刀傷：“還記得這刀嗎？當年為你擋的。”她將布條纏成繩結扔進鍋裡，“現在該捆著證據進京——”布條浸透醬色鹵汁，“還是捆著我們跳樓？”
馬前進的加密電話在此時接入，電流雜音裡混著醫院儀器的滴答聲：“中紀委第七巡視組……明天抵達省城。”他咳嗽著補充，“組長是我警校同學。”
李鐵柱抓起鍋鏟敲響鐵鍋，油垢震落在證據袋上：“各位！當年擺攤被抓……”鏟尖劃過眾人舊傷，“咱們發過誓——”鍋鏟突然斷成兩截，“要麼一起回家，要麼一起進局子！”
大壯突然扒開水泥袋，露出成捆的現金：“這是咱們……準備發給工人的遣散費。”他顫抖著點燃鈔票，“現在燒給閻王爺當買路錢！”
火焰映亮每個人臉上的淚痕時，老周突然跪下磕頭：“我替死在走私船上的兒子……求個公道！”
栓子瘋狂撕扯頭發：“可舉報材料遞上去，咱們這些年的灰色操作……”他踢翻財務賬本，“也會被扒得底朝天！”
“那就扒！”李鐵柱扯開襯衫紐扣，露出心口槍傷，“讓紀委看看——”他指甲摳進結痂的疤痕，“哪道傷是為私心挨的！”
王亞茹默默展開結婚證，背麵密密麻麻記著員工借款名單。她突然輕笑：“記得領證那天嗎？”證件在蠟燭上點燃，“你說要是將來走投無路——”灰燼飄向證據堆，“就把自己點成火把。”
火光跳躍中，全體員工突然手挽手圍成圈。廚房趙大娘顫巍巍遞來菜刀：“小李，剁我根手指頭摁手印……”刀尖指向自己變形的小指，“當年你幫我接骨時，這手指頭就該斷了！”
淩晨三點，李鐵柱獨自爬上爛尾樓天台。腳下城市燈火如陳嘉明布下的棋局，他忽然對著夜空嘶吼：“娘——你教的仁義禮智信……”吼聲被狂風撕碎，“夠不夠填這吃人的世道？”
衛星電話突然震動，境外暗線傳來消息：陳嘉明正在變賣藝術品。王亞茹踩著積水走來，屏顯上是《星空》仿品被運往機場的監控：“他準備跑了。”
晨光刺破雲層時，李鐵柱用斷鍋鏟在水泥地刻字。栓子湊近辨認，突然痛哭失聲——那是當年擺攤七人組的名字，其中三個已圈上黑框。
“老疤、阿梅、強子……”李鐵柱將鍋鏟插進自己名字，“當年你們為我擋刀，今天……”他舉起鮮血淋漓的右手拍向舉報信，“我替你們討債！”
二百三十七名員工相繼割破手指，血手印覆蓋了三百頁證據。當鮮紅按滿最後一頁時，幼兒園發來最新視頻：兒子舉著塗鴉昂頭說：“爸爸，我夢見你變成奧特曼了！”
王亞茹封存證據箱時，突然放進半塊磚頭——帶著紅星紡織廠標記。“讓重量……”她扣緊箱扣，“提醒他們這不是誣告。”
郵車發動前，李鐵柱突然搶過箱子狂奔向基坑。在眾人驚呼中，他將整箱證據傾瀉進混凝土攪拌車。
“讓這些臟東西……”他迎著朝陽拉動操縱杆，“澆進地基永世不見天日！”轟鳴聲吞沒了他的低語，“但混凝土會記得——”
泥漿翻湧著淹沒罪證，如同時代吞沒無數螻蟻。而新樓的輪廓，正從曙光中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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