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崖外環三岔口白天跟夜裡是兩張臉。
夜裡是臟亂,燈串子照著一排鐵皮攤棚,地上全是油水和搬運車壓出來的黑印,半掛車在暗處低聲轟著,味道是柴油加汗味,混一口全是生意的味。
白天就直接露骨了——沒有霓虹,也沒有遮羞布,隻有錢往哪兒走,誰在攔。
這一片是趙家的地。
具體範圍,三岔口往外兩個紅綠燈、往裡一條倒車通道,再到卸貨坡道入口,全歸他開口說話。這地方是北崖物流最值錢的一塊:一半小貨、一半夜線,市裡很多餐飲、夜市檔口、黑牌二手貨,全是從這條線走。誰能把控這條線的“進”跟“轉手”,誰就不是在掙配送費,是在拿生意續命的開關。
顧星闌站在卸貨坡道上,手插在口袋裡,往四周看了一圈。
坡道是混凝土的,坡很陡,邊上全是磕磕碰碰留下的白痕,說明這地方常年有人開車沒開好角度,直接蹭護欄。右手邊一排塑料周轉筐,碼得整齊,裡麵有一半沒洗乾淨的泡沫保溫箱,滴著水,還有股海鮮混著血水的味。
天氣悶了一點,天空是那種壓著灰的亮,太陽沒出來,但地麵已經有溫度了。
陳峰的人在不遠處,三個人並肩站,看裝輕鬆,其實每個人肩線都頂著。陳峰沒親自到場,他守大樓,他讓小林帶隊。小林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寸頭,皮膚被曬成偏黃的硬色,嘴唇抿得很死,眼睛瞪著卸貨口那邊,不笑。
林安雨靠在一輛貨車側邊,雙臂環胸,看著像是在曬風。實際她在掃環境,視線一格一格過,過到哪,哪怕是最小的盲點,她心底都有數。
她沒穿裙子,今天是黑色窄褲配淺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那截乾淨得過分的線。脖頸、鎖骨哪兒都沒裝飾,頭發簡單紮起,整個人落在這個臟亂卸貨口,反而有點刺眼。
“人呢?”顧星闌問。
小林抿著唇,壓低聲音:“他說九點半,我們九點一刻就到了。現在九點四十。”
“讓他知道我等他十四分鐘。”顧星闌語氣平平,“不多,夠了。”
“明白。”小林咧嘴,笑沒笑開,但那股“我們這邊心裡有底”的氣出來了。
說著,一輛改過排氣的黑色皮卡哐當一下壓上坡口。皮卡尾箱沒蓋,堆著兩隻塑料筐,筐上隨便扔了幾件反光背心,反光帶擦得發黑,看樣子常年穿工地穿碼頭。
駕駛位下車的人很直白:衝鋒衣半拉開,裡麵t恤領口被汗浸出一片深色,手臂皮膚是深褐色的,肌肉不是那種健身房秀出來的,而是那種體力活乾出來,整根胳膊都是繃的。
他一落地,抬手甩了甩脖子,扭了扭肩,像是把身子熱一下,整個人站在水泥地上,重心非常穩,像往下釘了一釘。
他就是趙烈。
昨天試劍會坐著看戲的那個——北崖物流的線頭,趙家的明麵代表人,晚上能讓一條夜線靜默的那個。
今天他沒穿昨晚的衝鋒衣整套,而是把外套丟在副駕,一手拎著煙盒,一手把車門踢上,整個人不是“董事局式談判”,是“我就是在這兒看我這塊地誰動了”。
跟著下車的還有仨,兩個看著像跟班,一個戴著墨鏡,眼神一直掃,看著不像護衛,倒像是“專門記誰來的”。他們站位也很講究,沒靠太近,但把範圍封成了個半弧。
“這麼早?”趙烈第一句,聲音沙啞,嗓子像常年吼人用出來的,“我以為你晚上喜歡出來。”
意思是:你昨晚不是北崖轉得挺熟嗎,今兒白天也敢踏進來?
顧星闌沒搭這個話,直接回:“你的貨線口,我們要用。而且不是臨時用,是固定用。”
趙烈眯了一下眼:“固定?”
“澄湖那邊過來的東西,晚上有一部分要走到外環來,繞高速反而慢,”顧星闌說,“我們這邊新大樓是搞技術的沒錯,但也要下沉到線下,你也知道我手上有人,我總不能讓他們天天坐辦公室喝咖啡,是不是?”
他說話的時候不抬嗓,也不壓嗓,聲音不急不躁,像跟你解釋“流程”一樣正常,甚至是有點客氣的那個度。
但每個字都是摁在現成利益上。
——我要把我的人放進北崖線,正大光明那種,不是暗地裡偷跑貨。
趙烈掐了根煙,煙沒點,夾在指尖晃,小拇指那邊起繭的位置一看就是老繭。他盯著顧星闌,笑了笑,笑意特彆淡:“兄弟,你這話口氣挺熟的。‘固定’,‘線’,還‘下沉’,你這是在談合作啊?我們什麼時候成同公司了?”
顧星闌也笑:“我也想問這個問題。昨晚你是不是還跟我說一句‘你這塊歸你’?”
“我說的是‘給你麵子,暫時不碰你’。”趙烈抬下巴,表情沒那麼笑了,淡淡,“我可沒說‘你來了就算你家了’。這有區彆。”
他說話這會兒,他那兩名跟班有點往前挪,擋得更實了。那種靠近不是衝,是壓場——你要是膽子不夠,被壓兩分鐘就先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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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微微往前走了一小步,壓回這股壓場,眼神不閃。兩個跟班第一時間盯到了他,呼吸變化很輕,一看就都是實操過的。
氣開始擰了。
林安雨沒動,她隻是把身子微微往顧星闌這邊靠了一點,像側身站在他右後位,指尖鬆鬆落在他後臂外側。她眼神不在這些人臉上,而是在看他們腳。誰腳跟發力,誰重心調角度,她一眼記完。
“所以,”趙烈繼續,“你想走貨,行。我趙烈的人不吃獨食,天龍做生意都講道理,大家混口飯嘛。三成。”
顧星闌輕輕“嗯”了一聲:“三成什麼?”
“過線費。”趙烈吐字很穩,“你們用北崖大車道,我壓車,我給你留兩個固定入口,我幫你甩條子,你的人半夜走貨,我的人在外麵兜一下,這些我來扛。那你一趟貨,我拿三成。很誇張嗎?你在曜陽不止聽過這個詞吧?我還算講兄弟價了,我們平常不低於四成。”
這話掉地上,水泥味都跟著變了。
旁邊幾個搬貨小哥都裝作沒聽見,低頭乾活,但耳朵明顯往這邊歪,甚至不自覺放慢了手上動作,想偷聽。
小林臉色當場沉了,太陽穴那一塊肌肉繃出來,像是“兄弟你要是說這話在曜陽,今天絕對得翻臉”。
陳峰沒在場,但如果他在,這時候估計能直接跳話了:“我們不是來給你交保護費的。”
小林性子更穩,他沒搶話。他抿嘴,看了一眼顧星闌,意思很清楚:哥,要不你彆忍了?
顧星闌沒急。他表情很平,甚至還帶點那種“好,我聽你報價”的耐心。
他問:“三成,是‘三成毛’,還是‘三成淨’?”
趙烈愣了一下:“啊?”
“我要知道我是在往你兜裡塞錢,還是在給你買槍上彈匣。”顧星闌說,眼神很認真,“是你趙家要吃,還是北崖這條線要吃?這不一樣。”
趙烈笑了一聲,不算開心,是冷的那種:“你什麼意思?”
“很簡單。”顧星闌輕輕抬下巴,指了指坡道,“三岔口這一塊,你嘴上說是一句‘不開門’就能全停的,對吧?那我給錢給你,是讓你‘這裡彆攔我’,還是讓你‘替我把彆人也攔了’?”
“……”趙烈眯著眼,笑慢慢收起來。
他說白了:你拿三成,到底是收路費,還是要我承認你是北崖的“治安局長”。
這話往明麵上攤,就是頂了。
氣壓明顯往下走了一格,空氣靜到連不遠處一輛冷鏈車的壓縮機聲都聽得出來。
趙烈臉上那層笑意已經沒了,替的是一層很冷的直白:“兄弟,你這話就有點不好聽了。我跟你講三成,是我當你是個能談事兒的。我真要當你是小孩兒,我就不談,我直接說‘不讓過’,你懂我意思吧?”
“我懂。”顧星闌點頭,很誠懇似的,“你也聽我一句。”
他說到這兒,慢慢往前一步。
小林瞬間要跟上,被他手背輕輕擋了一下。他這個擋很自然,像“沒事”,不是“退開”。
“我昨晚在你地盤,幫你擋了外來那幾隻‘外聘’。”顧星闌說,聲音仍是那種平平的語氣,“我壓住場子,沒讓你的攤被外人給扒了。這個麵子,我給你了,還是沒給你?”
趙烈沒接,眼神沉下去。
“你今天見我第一句話,”顧星闌繼續,很耐心,“不是‘謝謝’,也不是‘昨晚那幫人我去查’,而是跟我說‘我地盤,我三成’。那我也說句不好聽的了——”
他往前又半步,幾乎是正麵對上趙烈。
“你現在是在跟我談合作,”他說,“還是在跟我宣判‘你們隻能當我下遊’?”
這話一下子站到骨頭裡了。
連跟在趙烈身邊那個戴墨鏡的都明顯抬了下下巴,手背緊了一下,像是準備隨時上手。
氣到這一步就沒法再裝和平了。
趙烈終於也沒笑,一雙眼像石頭磨過,直接把臉湊近了一點:“我再說一遍,你也彆繞。北崖夜線這口,姓趙。你要走,可以,我讓你走。但你彆裝像在給我機會似的。你沒有給我機會的資格,懂?”
“懂。”顧星闌點頭。
下一秒,他直接抬手。
不是打臉,也不是偷襲。他的手,是抓住了趙烈的手腕。
動作很乾淨。
手起,落腕,擰住。
趙烈眼神一沉,反應也迅速——他的風格一直是硬扛硬打、纏扣撕扯這一掛的人,離你這麼近,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後退,而是上身直接貼壓進來,肩口往前撞,肘往上頂,連膝蓋都開始調角度準備往大腿外側頂。
典型趙家“纏”的打法:先把你拴住,再一點點把你擰癱。
這套在北崖這種地方很吃香,因為這邊打架沒那麼多花裡胡哨,基本上就是誰扛得住誰說話。這方法對付普通人、對付混倉庫的那種,也確實很致命。
可問題是——
顧星闌今天沒打算演普通人。
他手腕一擰,動作看著不大,實際上把趙烈的腕骨角度直接掰到一個不舒服的位置。然後他腳跟往地上一扣,腰胯沉下去,重心往下一坐,把這股力瞬間帶到了趙烈的肩肘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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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烈剛要發的那一肩撞,整個角度直接被“掐死”。
“操——”他的聲音壓在喉嚨裡,悶了一下。
緊接著第二步,顧星闌肩往前輕輕送,膝往內卡,肘斜斜擋在趙烈胸口那一寸——不是砸,不是衝,是頂住他的橫膈不讓他發力。
普通人挨這一套會是什麼感覺?像突然有人在你胸口壓了一塊磚,讓你呼吸卡住了半秒。
但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第三下。
顧星闌右腳往外踩了半步,踩在趙烈前腳的腳背上,腳腕一扣。
啪。
這一下不響,卻很直接地封死了趙烈下盤換角度的空間。你腳被人踩死半秒,你胯就轉不了,你胯轉不了,你全身力路就沒了。
現場看著就像兩個人貼得很近,肩碰肩,肘碰胸,腿纏腿,像在肉搏。
但實際誰在控誰,一眼就能看出來。
趙烈臉色開始變,額角那塊青筋鼓了一下,呼吸明顯粗了一口。他咬牙,肩頭往上猛一頂,想硬生從裡麵掙開。
他這麼一頂,顧星闌反手就是第二個“請你坐下”的動作——肩一沉,膝輕輕往前點,手腕往下壓,整個人像門扇一樣往下一帶。
趙烈身子一沉,膝蓋重重磕地,“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