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潮了。
江風從卡口的鐵門縫裡灌進來,吹得地上那層薄水像一張冷皮,踩上去就要滑。塔吊的紅燈在霧裡一盞盞虛掉,遠處駁船的航標聲隔幾秒敲一次,像有人拿指節輕叩城市的肋骨。
冷鏈車的壓縮機在低聲運轉,白汽從車尾口“嘶”地噴出,又被夜風壓扁。卡口頂燈偏黃,把水泥地照出一層不乾淨的油光。
“臨檢。”卡口裡的人把反光袖口一抬,嗓門不大,話卻橫,“宮家水路的票——今晚先走驗票,沒票就扣貨,懂規矩。”
陳峰的聲音在耳機裡很穩:“哥,時間點到二十二點五十七,卡口上線人數由六增八,宮家八人裡兩人步法不像岸上班的,是行水隊的副手。趙家暗線保持觀望不插手。建議——開燈、錄音、雙見證;‘三盞燈下’開箱,先把規則踩實。”他語速不快,像一串點數在桌麵上敲過去。)
“給你們兩個條件。”顧星闌抬眼,聲音很平,“一,開箱在燈下,錄音錄像;二,所有動作在畫麵內,誰的手伸進冷櫃誰簽字。照做,檢。”
卡口裡的人愣了兩秒,笑起:“口氣不小。你誰啊?”
“今晚江塢的臨時負責人。”顧星闌說,“我隻講規則,不講麵子。”
話音未落,滑箱巷那頭的白汽又噴了一股,像在給這句話落章。
安雨站在他左側半步,袖口挽到手肘,纖細,乾淨,眼神沉定。她低聲道:“老公,你的右肋還不穩,步頻彆和他們拖,先定第一拍。”她指尖從他腰側掠過,輕輕按住封針貼一瞬,像把他的氣機往裡再壓半寸,“我給你調個閾值。”她並指時,指節上的細環在雨線裡一閃,婚戒冷亮又溫。
顧點了下頭:“成。”
卡口後麵,兩個人影從陰影裡落出來,鞋底落地是“吱”的滑聲,水花輕微地濺起又收回,像兩條魚貼著岸。
宮家副手,鍛脈境,行水八式·滑步門徑。另一個同境,肩膀略窄,慣用左手,腳尖老帶起一點水。他們不報名字,隻斜著眼看人,像打量一塊要下刀的肉。
“檢箱就檢箱,彆廢話。”為首的那人把手往腰後一搭,“不過規矩咱也講——誰在江裡混,就得認水。”
他話說完,人已經到了顧麵前三步,滑步一錯、腰一弓,肩撞像水勢衝堤,貼身要壓出“第一口水”。
——暗雷潮身訣·奪勢。
顧星闌左腳微退半掌,肩線下坐,胸背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往裡壓住半寸。一錯位,整條勁路就換了道。
步法一錯,雷瞳微啟,濕麵上的勁路像細光線一樣在他腳下亮了一瞬:對方右腳外刃發力、左肩空,下一拍會讓出鎖喉的角度。他心裡數到“二”,手已經收進對方臂內,“啪”地一扣,截勁。
“喀。”
那人手腕被截在半空,身體條件反射往外一抖。顧的膝蓋已經起,正中對方髖部前側軟門。不是重擊,是點到,逼其重心再錯半步——
“撕潮。”
水聲一滯。
第二個副手時機卡得準,滑步斜切進來就是下纏腳,想把顧的右腳“貼底帶走”。顧腳弓一繃,抬腳像抬波尖,帶起一小線水,踝尖“點”在對方腳踝外側,力道極短、極狠。
“哢啦。”
這聲不大,卻把卡口裡的氣氛掰斷了一截。
“我操——”後麵有人低聲罵了一句,反手去拔腰後短器,被旁邊人按住,“彆亂來,攝像頭在拍。”
“按規則。”顧星闌像給他們下命令,“燈下開箱。”
他沒抬嗓子,語氣卻像把冷釘一顆一顆按進對方耳骨裡。
那兩個副手退了一步,表情不服,肩上的水汽往下冒,像受了壓的氣。
“行啊,”為首那人笑,“手上有兩下子。那按規矩,你人跟我進來開箱。”
“人留下。”安雨把便攜包往腰後一彆,語氣很乾淨,“你們誰手伸進冷櫃,我在你手腕上做標記,封三日。不要問‘為什麼’,這是為了防止汙染。”她看向鏡頭,“錄進去。”
她的手拇指、食指輕輕一並,一枚細針從指間露出半分白光,又被她壓回去。
副手的笑頓了一線。宮家的水路人馬慣在濕地打,最怕的不是對方拳頭,而是“封”。封腕,三天打不了水步,就是廢。
“行。”那人眼神一橫,“開。”
冷鏈車尾門“哢”地一聲彈開,白汽更狠地往外吐。陳峰在耳機裡點數:“時間記,2259。機位a、b、c三角固定,證據流已入備份。”
開箱的動作一開始還算規矩:燈下、簽字、拍照。十幾秒後,動作開始變味:副手把一隻裝有乾冰的小盒子往外推了一寸,另一人借掩擋試圖把冷櫃內部的一個小托盤抽半寸出來——那托盤下麵藏著一疊“自己家的票”。
“彆動。”顧星闌手背“啪”地拍在托盤邊上。那記拍沒有聲勢,力卻像從水底拎上來的,托盤邊緣微微凹了一下。
對方眼神徹底橫了:“你他媽也太橫了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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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落,人就動了。
三步並一,滑步貼背,“水貼頸”。這是行水八式裡典型的“貼邊過門”——人不過門,水過門,貼出第二拍的死角,然後一扣,一壓,把人壓到冷櫃門框與車舷之間,像把木樁釘進泥裡。
江風這一刻猛地往裡灌,帶著腥甜的潮味。
顧側身讓過第一拍,肩線隨勢再沉半寸。對方的前手貼上來,他手肘內扣,“喀”的一聲,把那手“按回原水位”,同時右腳內擺、胯帶腰,“斷潮”。
那人身體往後砸,後背沉沉撞在鐵框上,悶聲一口氣沒上來,臉色一白。
第二個副手不講規矩,乾脆繞到車側,雙手抓住邊緣要整個人借力躍起,膝蓋迎麵撞。顧往後一收,已來不及利用,硬吃一半,氣機在胸口被撞得炸開一朵疼。他沒退,反手扣住對方膝彎——
就在這時,卡口外側,有人把一隻濕滑的塑料拖箱往地上一掀,地麵瞬間多了一池更滑的水。顧右腳一踩,鞋底打橫,重心終於被迫錯了一線。
宮家那人等的就是這一線。
“去水裡涼快涼快。”對方低笑,手裡借力,整個身軀把顧往車側外沿一頂——
“噗通。”
江水像一口黑井,把人整個吞了。
水極冷,冷到像一層刀刃把皮膚從四麵八方往裡削。耳朵裡瞬間全是壓迫的嗡聲,光在水裡成了一條碎的銀線,遠遠地,像在天上。
他在水裡翻身,“奪勢”本能要把整個人重新立起來,腳尖卻踩了個空——岸壁這麵有一道斜坎,坎上青苔厚到抹油,踩不上去。
肺在第一口就開始灼。
第二口。
第三口。
水把聲音全吃了,連心跳都像在很遠的地方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