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晨霧,較前一日更濃,仿佛無儘的濕冷棉絮,沉甸甸地壓在江麵之上,將整個江塢包裹得嚴嚴實實。遠處的船影、吊機都成了模糊的剪貼畫,唯有近處碼頭傳來的卸貨撞擊聲、指令吆喝聲以及推車滾輪摩擦地麵的噪音,穿透霧靄,交織成一首雜亂而充滿生機的晨曲,預示著新一天的博弈已經開始。
客廳裡燈火未熄,與窗外昏沉的天色形成對比。顧星闌靜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如鬆,手中那份反複翻閱的操作流程圖,邊角已微微起毛。他沒有回頭,隻在熟悉的腳步聲於身後停住時,低沉開口:“東興的船,動了?”
陳峰帶著一身微涼的潮氣走進來,眼中難掩一絲初戰告捷的振奮。“淩晨四點,林船號準時靠泊。他們的人開始時還有些猶豫,但我們提前派駐的調度小組演練充分,整個流程,從驗貨到裝船,比我們預估的最高效率還快了百分之七。林老三……”他頓了頓,想起那個在碼頭頗有影響力的船東,“他在旁邊默不作聲看了一個鐘頭,最後隻撂下一句話,‘你們這事要真能成,碼頭這潭死水,就算活了。’”
顧星闌轉過身,臉上並無太多喜色。他走到茶幾旁,將地圖徹底攤開,指尖精準地落在“二號口”外側那條顏色稍淺的運輸支線上,輕輕描摹,仿佛在勾勒一條即將被激活的動脈,也像是在計算此舉會牽動舊勢力版圖的哪一根神經。“林家、東興,他們長期在宮家和趙家的夾縫裡求存,首鼠兩端。他們肯試水,是好事,證明我們拋出的餌有吸引力。但這道光照進淤泥裡,也最容易驚動藏在底下的東西。”
陳峰將一份墨跡未乾的船運確認單放在茶幾上。“貨是運往內湖區的飼料原料,量不大,但貨主那邊反饋了一句——‘跑船這麼多年,頭一回這麼順當’。重要的是,這家以前沒少受宮家明線那些人的刁難和盤剝。”
這時,安雨從樓上下來,她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長發隨意挽起,臉上帶著一絲熬夜後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澈冷靜。她將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聲音平穩卻帶著分量:“消息散出去了,比預想快。現在碼頭休息區、調度室門口,都有人在私下打聽‘新規矩’。”她話鋒一轉,語氣微凝,“但我們的人注意到,現場出現了兩個歸海堂的外圍人員,一個記錄流程,一個試圖套貨主的話。動作很小心,幾乎沒留痕跡。我查了其中一個,叫季舟,早年跟宮滄溟在北線做事,是他的人。”
顧星闌眸光一沉,指尖在桌麵無聲地叩擊了兩下。“宮滄溟…他知道我們在動,卻沒有阻攔,甚至沒有明顯的乾擾。”這不符合常理,更像是獵手在耐心等待獵物自己走入更佳的射擊位置。
陳峰眉頭緊鎖:“他在等什麼?等我們犯錯?”
“或許是在等我們攪動足夠的風雲,”安雨接口,冷靜地分析,“等我們積蓄的‘勢’足夠大,大到能幫他衝擊宮爍現有的權威。他在借我們的力。”
客廳內的空氣仿佛也隨之凝固,如同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平靜。
恰在此時,安雨手邊一部造型特殊的加密通訊器屏幕亮起,她迅速瀏覽後,抬眼看向顧星闌,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宮煥那邊有動靜了。今天上午,他在南河茶樓‘偶然’看到了我們試運行方案的內部簡報,雖然是不完整的版本,但核心數據和優化對比都在上麵。”
陳峰聞言,嗤笑一聲:“‘偶然’?這詞在咱們這行,都快成固定流程了。”
顧星闌卻沒有笑,他重新走回地圖前,目光幽深地望向碼頭倉儲區的方向。“宮煥對宮家那套陳腐規矩積怨已深,這份方案,就是投入他心湖的一塊石頭。我們要的,就是讓這塊石頭激起的漣漪,最終變成衝垮宮家內部堤壩的浪潮。”
幾乎在同一時間,宮家老宅深處,一間僻靜的書房內。
宮煥獨自坐在窗邊的矮案前,窗外秋風卷著落葉,不時輕叩窗欞。案上,正攤著那份“意外”獲得的方案節選。紙張有些褶皺,顯然經過不止一人的手。
他的目光長時間停留在那句“綜合周轉效率提升32”上,指尖無意識地反複描摹著那幾個數字,仿佛能觸摸到其中蘊含的、他渴望已久卻求而不得的變革力量。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三年前,歸海堂那個月色清冷的後院。宮滄溟倚著廊柱,手中把玩著一把老舊的紫檀算盤,聲音低沉卻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宮家最大的頑疾,並非外人看不懂的森嚴規矩,而是家族內部,早已無人敢、也無人願去打破這些束縛手腳的陳規舊條。”
那時尚且年輕氣盛的宮煥帶著幾分譏誚反問:“你覺得你能打破?”
宮滄溟當時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目光投向更深的夜色:“不是我。打破規則的人,從來不會出自規則之內。我們需要的是……願意並且能夠破局的人。”
宮煥猛地從回憶中抽離,心頭一震。難道顧星闌這夥人,就是宮滄溟默許甚至樂見其成的“破局者”?他是在借刀殺人,還是要……重整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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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煥少爺,”賬房的老張推門進來,送來一摞賬本,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聽說早上東興商行那邊,有批貨沒走常規報備流程?連季舟都特意去看了。”
宮煥不動聲色,端起手邊微涼的茶盞,隨口問:“季舟?是爍哥派去的?”
老張搖搖頭,壓低了些聲音:“是滄溟爺早年就安插過去的人,一直沒動過。”
宮煥握著茶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麵上卻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再問。
暮色漸濃,江風轉急,吹散了部分江霧,卻也帶來了更深沉的寒意。西側燈塔的光柱如同巨劍,一次次劈開昏沉的江麵。
陳峰在碼頭區細致地巡視了一圈,將林船號順利裝卸的回執和貨主的高度評價,巧妙地傳遞給另外幾家尚在猶豫的中型貨棧負責人。他沒有過多遊說,隻在離開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船要想走得快,就得卸掉不必要的負重,輕裝上陣。”
安雨則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裝束,去往城郊一處僻靜的船塢,拜訪了一位曾為宮家打理核心數據二十餘年、後因宮爍清理“舊人”而被邊緣化的老賬房——許叔。在一間充滿魚腥和陳茶氣味的小屋裡,安雨沒有繞圈子,遞上一支煙,直接切入核心:“許叔,我想知道,宮滄溟他……究竟想要什麼?他的底線在哪裡?”
許叔沉默地吸了半支煙,昏黃的目光透過煙霧看著安雨,良久才沙啞開口:“滄溟那個人……他不信任何既定的規則,他隻信自己掌控的力量。他要的,從來不是替宮家守住舊的江山,而是……替他選中的人,鋪一條新的路。”
夜色徹底籠罩江塢,顧星闌依舊留在書房,沒有開主燈,隻有一盞舊台燈在書桌上投下溫暖而專注的光暈。他在等待,將所有線索彙總,拚湊出宮滄溟真實的意圖。
就在一片寂靜中,他手邊一部未經登記的加密電話,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上沒有號碼顯示。
顧星闌拿起電話,按下接聽鍵,卻沒有立刻出聲。
聽筒裡,傳來一個經過處理的、聽不出年齡性彆的平穩聲音,語速不快,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棋,下得不錯。但彆忘了,江水深不見底,暗流不止一層。夜潮將至,當心腳下,彆在最後一步……踏空。”
話音落下,通話即刻中斷,隻剩下一串忙音。
顧星闌緩緩放下手機,臉上並未出現被威脅的驚怒,反而像是獵人終於聽到了獵物在叢林深處踩斷枯枝的細微聲響,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終於……坐不住了嗎。”他低聲自語,仿佛在與窗外那無邊無際的夜色對話。
窗外,風聲漸嘯,吹動著未關嚴的窗扇發出輕微的嗚咽。書桌上,那張描繪著江塢未來的地圖一角被風掀起,簌簌作響,如同命運舞台的幕布,正在為即將到來的第三日,悄然拉開。
第二日,在暗流加速、裂痕初現與這通意味不明的警告電話中,畫上了句號。真正的風暴,似乎正在黎明前的最後黑暗中,加速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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