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中心的解剖室,亮了一整夜。
冷白色的燈光打在不鏽鋼解剖台上,把那枚老楓木轉軸照得纖毫畢現。
蘇棠戴著雙層無菌手套,指尖捏著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轉軸,湊到顯微鏡下——鏡頭裡,楓木的紋理清晰可見,打磨的痕跡均勻得像機器加工,卻在轉軸內側藏著一道極淺的手工刻痕,像是製作者無意識留下的印記。
“0.1毫米的誤差。”她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解剖室裡回響,“十年以上的木工經驗,還得是對‘精細’有執念的人——普通木匠做不出這種活兒。”
解剖台旁的托盤裡,擺著從“木偶”身上取下的絲線、戲服碎片,還有那瓶殘留的透明潤滑油。
最顯眼的,是小丟指尖攥著的半片塑料瓶碎片——邊緣被磨得光滑,顯然是他每天撿廢品時反複摩挲的痕跡;
阿雅頭發上那朵假薔薇的布料,和她常彆在發間的野薔薇顏色驚人地相似,隻是材質從新鮮花瓣變成了僵硬的綢緞。
蘇棠拿起潤滑油樣本,滴在檢測紙上,試紙瞬間變成淡藍色——這是32號精密儀器油的典型反應。
她掏出手機,撥通老王的電話,語氣裡帶著點罕見的急切:“老王,查一下本市賣32號精密儀器油的店鋪,尤其是賣老式發條玩具配件的——這種油現在很少見,一般隻有修老玩具的人才會用。”
電話那頭傳來鍵盤敲擊的聲響,老王悶騷的聲音帶著點得意:“巧了,我剛查完紐扣的線索,正想給你打電話。”
“‘木記’有眉目了?”蘇棠眼睛一亮,琥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光。
“何止有眉目。”老王的聲音頓了頓,“我翻了三天的老城區檔案,才找到‘木記玩具鋪’的登記信息——老板叫木易,二十年前在老城區赫赫有名,做的發條木偶能眨眼睛、能唱《茉莉花》,尤其是他兒子阿明,總抱著父親做的木偶在巷口玩,街坊鄰居都認識。”
蘇棠握著手機的手微微收緊:“店鋪為什麼關了?”
“二十年前,阿明8歲,急性肺炎沒救過來,木易當天就關了店鋪,再也沒露麵。”老王的聲音低了些,“我還查到,木易以前在紅星劇院當過道具師,負責做舞台木偶,剛好是阿明去世前一年——他那會兒總跟同事說,‘阿明懂事,等他再大點,就帶他來劇院演小生’。”
掛了電話,蘇棠低頭看著托盤裡的戲服碎片。她翻出手機相冊,點開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去年非遺展上拍的蘇繡譜,其中一頁畫著簡化版的纏枝蓮紋樣,和小丟戲服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非遺蘇繡的‘打籽繡’,現在能完整繡出這種紋樣的,全國不超過十個人。”她指尖劃過屏幕上的繡譜,語氣裡帶著點複雜的感慨,“木易不僅會木工,還懂蘇繡……他給小丟繡的纏枝蓮,針腳比給阿明的還要密,像是怕這‘新的阿明’不夠‘完美’。”
清晨的老城區,雨還沒停。
陸珩穿著黑色便裝,領口彆著隱形記錄儀,帶著陳默走進一條窄巷。
巷口的老槐樹歪歪扭扭地長著,樹枝上掛著的破塑料袋被風吹得“嘩啦啦”響,像有人在暗處歎氣。他們要找的,是紅星劇院最後一任道具師,70歲的李老頭。
李老頭住在巷尾的小平房裡,門口堆著一堆廢棄的舞台道具——斷了胳膊的木偶、褪色的戲服、生鏽的刀槍。
聽到敲門聲,他顫巍巍地打開門,看到陸珩的警官證時,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
“你們是為……紅星劇院的事來的?”李老頭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
陸珩點頭,遞過一支煙:“想問問您,二十年前在劇院當道具師時,有沒有認識一個姓木的同事?”
“木易?”李老頭接過煙,卻沒點燃,捏在手裡反複摩挲,“怎麼能不認識……他是個怪人,手藝卻好得沒話說,劇院裡的木偶、戲服,隻要經他的手,都能變得活靈活現。”
“他平時話多嗎?”陳默在旁邊記錄,筆尖飛快地動著。
“話少得很,整天抱著個木偶發呆。”李老頭回憶道,“那木偶是個小生打扮,穿寶藍色戲服,據說是他兒子阿明的樣子。他總對著木偶念叨‘阿明,等爸爸忙完就帶你去看戲’,有時候念著念著就哭了——後來阿明沒了,他就更孤僻了,總盯著巷口那些幫家裡乾活的孩子看,說‘懂事的孩子,不該走得這麼早’。”
陸珩的指尖無意識地敲著門框,心裡的線索漸漸清晰——木易選中小丟、阿雅、阿哲,不是隨機的。小丟幫奶奶撿廢品、阿雅幫媽媽送薔薇、阿哲幫爸爸賺醫藥費,這些“懂事”的特質,都像極了他心裡的阿明。
“他辭職後,您見過他嗎?”
李老頭搖頭:“沒見過,聽說他把玩具鋪關了,躲在出租屋裡不出來。不過前陣子我在巷口見過一個穿黑衣服的老頭,背著個木箱子,長得很像木易,手裡還拿著個木偶,嘴裡念叨著‘找個懂事的孩子,陪阿明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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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李老頭家,兩人沿著老城區的街道排查玩具匠。雨絲細密,打在傘麵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路邊的流浪貓縮在垃圾桶旁,眼神警惕地看著來往的人。
走到中心廣場時,陳默突然停住腳步,拉了拉陸珩的衣角:“陸隊,你看……”
陸珩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廣場的長椅下,蜷縮著三個孩子,身上蓋著撿來的破報紙,凍得瑟瑟發抖。
最小的那個孩子,懷裡揣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媽媽,我在工地門口等你收攤”,手裡還攥著半袋沒賣完的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