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醫院走廊的玻璃窗上，像無數隻手在急促地叩門。蘇晚剛用陳瑤送來的錢交了母親的檢查費，口袋裡隻剩下三張皺巴巴的十塊紙幣，夠買兩個白麵饅頭。
護士站的電話突然響了，護士接起後朝她招手：“蘇小姐，你的電話。”
她跑過去拿起聽筒，裡麵傳來快遞員不耐煩的聲音：“你有個文件放門衛了，趕緊來取！晚了我可不等，這鬼天氣……”
蘇晚看了眼病床上呼吸平穩的母親，把帆布包塞給護士：“麻煩您幫我看一眼包，我十分鐘就回來。”
衝進雨裡的瞬間，冰冷的雨水立刻浸透了她的襯衫。醫院門口的門衛室裡，一份印著公司抬頭的快遞文件躺在角落，信封邊緣已經被雨水泡得發皺。
她拆開時，手指抖得厲害。那張打印著“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的a4紙，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比張總下午扔給她的那張更正式，也更殘忍。上麵用加粗字體寫著：“因員工蘇晚無故曠工、頂撞上級，嚴重違反公司規章製度，現予以開除處理，即日起生效。”
所謂的“無故曠工”，是她陪母親去做化療的那天。所謂的“頂撞上級”，是她拒絕陪酒的那個晚上。
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衣領，冷得她牙齒打顫。她突然想起張總下午說的那句話：“離了這兒，你連飯都吃不上。”
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後手。這份蓋著公章的通知書，是要徹底斷了她找新工作的可能——哪個公司會要一個“嚴重違反規章製度”被開除的人？
“小姑娘，沒事吧？”門衛大叔遞來塊毛巾，“這雨太大了，要不進來避避？”
蘇晚搖搖頭，把通知書折成小塊塞進褲兜，像是藏起一塊燒紅的烙鐵。轉身衝進雨幕時，她沒注意到門衛室門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後座的男人正透過雨簾，看著她踉蹌的背影。
陸時硯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車窗降下兩指寬的縫隙，潮濕的風卷著消毒水的味道鑽進來。秦峰剛發來消息：張總的公司已經被吊銷執照，那個王總因為涉嫌商業賄賂被帶走調查，但蘇晚應該還不知道。
“開車。”他低聲吩咐司機，目光始終追隨著那個在雨裡奔跑的身影。她懷裡緊緊抱著什麼，跑起來像隻護著幼崽的母獸，明明單薄得隨時會被風吹倒，卻透著股不肯屈服的狠勁。
蘇晚跑回病房時，渾身都在滴水。護士驚訝地看著她：“蘇小姐，你怎麼淋成這樣？剛才有位先生來看你母親，留下這個就走了。”
床頭櫃上放著個保溫桶，旁邊還有個黑色的紙袋。她打開保溫桶，裡麵是熱氣騰騰的小米粥，上麵臥著個完整的溏心蛋——那是她小時候生病時，母親總給她做的。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酸得發疼。她打開紙袋，裡麵是套全新的設計工具：進口的馬克筆、切割墊板、還有一把銀質的小剪刀，和她外婆那把失蹤的銀剪子幾乎一模一樣。最底下壓著張便簽，字跡遒勁有力：“工具是冷的，手是熱的。”
是陸時硯。
他總是這樣，在她最狼狽的時候，用一種不會讓她難堪的方式遞來援手。不像施舍，更像一種無聲的鼓勵。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聲在雲層裡滾動。蘇晚拿起那把銀剪子，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時，突然有了力氣。她從帆布包裡翻出設計稿，就著病房的台燈開始修改——風衣的下擺應該再收窄兩厘米，盤金繡的紋樣要更緊湊些，像暴雨裡抱團生長的藤蔓。
淩晨三點，護士查房時看到這樣一幕：病床上的老人安靜睡著，床邊的女孩趴在折疊桌上，胳膊下壓著濕透的襯衫，手裡還攥著支馬克筆，設計稿上的盤金繡紋樣，已經蔓延到了紙頁邊緣，像片在雨夜裡瘋長的森林。
而醫院樓下，那輛黑色轎車還停在原地。陸時硯看著病房窗口那盞亮了整夜的燈，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吩咐司機：“去把張總手裡的銀鐲拿回來。”
“直接去嗎？”秦峰在電話裡問，“他現在恐怕不太配合。”
“告訴她，用這個換。”陸時硯看著窗外漸漸停雨的天空，“就說……陸氏收購了他公司的所有債務，包括那筆他挪用公款的爛賬。”
有些債，總要有人討。有些光，總要有人守。
蘇晚是被母親的輕咳聲驚醒的。晨光透過雨霧照進病房，她揉了揉發麻的胳膊，發現設計稿上落了幾滴乾涸的水漬，暈開一小片墨跡，倒像是給盤金繡添了幾顆露珠。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銀鐲在陳瑤店裡，記得去取。——陸時硯”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抓起帆布包衝向門口。路過護士站時，她停下腳步，把那把銀剪子放在桌上：“麻煩您幫我交給302床的蘇女士，告訴她……是外婆找回來的。”
母親總說，外婆的銀剪子能剪出好日子。以前她不信，現在看著掌心那道被剪刀磨出的薄繭，突然覺得，或許真的能。
雨停了，空氣裡帶著泥土的腥氣。蘇晚走到醫院門口，看到天邊掛著道淡淡的彩虹，剛好落在陸氏大廈的玻璃幕牆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她摸了摸褲兜裡那張被雨水泡軟的解雇通知，突然用力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就像扔掉那些不值得留戀的過去。
帆布包裡的設計稿還帶著潮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重。蘇晚握緊拳頭，一步步走向公交站台——她要去陳瑤的甜品店，看看那些會呼吸的盤金繡，看看外婆的銀鐲子，看看那些在暴雨裡，也沒能熄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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