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部的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蘇晚將一疊打印好的紋樣素材鋪在桌麵上，晨光透過百葉窗在紙上投下條形光斑，像給那些古老的圖案鍍了層金邊。
最上麵那張是商周饕餮紋的拓片，猙獰的獸麵在幾千年後依然透著懾人的力量。蘇晚指尖劃過那些繁複的回紋，忽然拿出美工刀，沿著紋樣邊緣輕輕裁切——她要做的，是剝離傳統紋樣的沉重外殼，取出裡麵最鮮活的骨血。
“還在跟這些老古董較勁呢？”王姐的聲音帶著假意的關切，手裡端著的馬克杯在桌角磕出輕響，“張總監剛才還問進度呢，蘇設計師可得抓緊，下周三就要交最終稿了。”
蘇晚抬頭時，正好撞見王姐往她電腦屏幕上瞟的眼神。屏幕上是她昨晚熬夜做的數字稿：將饕餮紋的曲線拆解成幾何線段，用鎏金色在深棕色底圖上勾勒出簡化的輪廓，既保留了紋樣的威嚴，又透著現代設計的利落。
“快了。”蘇晚不動聲色地合上筆記本，將裁切好的紋樣素材攏到一起，“王姐要是沒事的話，能不能讓開點？擋住光了。”
王姐臉上的假笑僵了瞬，悻悻地轉身走開，路過李娜工位時低聲說了句：“裝什麼裝，我看她就是在瞎折騰。”
蘇晚沒理會那些細碎的議論。她重新攤開素材，目光落在一張宋代纏枝蓮紋的殘片上。那些舒展的藤蔓在宣紙上蜿蜒，帶著水墨特有的暈染感，讓她想起恒通文化牆上那片融入現代建築的山水。
“如果把藤蔓變成折線呢？”她拿起鉛筆在草稿紙上塗抹，將圓潤的曲線改成銳角分明的折線，卻在末端保留了一點柔和的弧度，“像建築的鋼筋骨架，外麵纏上花枝。”
筆尖在紙上沙沙遊走，纏枝蓮紋漸漸褪去古典的柔媚，變成了帶著工業感的新圖案——深棕色麵料上，鎏金線勾勒的折線構成建築輪廓，縫隙裡鑽出幾縷簡化的蓮瓣，剛硬與柔美在紙麵上交纏。
“蘇設計師，這是你要的激光切割樣本。”小林抱著個紙箱輕手輕腳地進來，裡麵裝著幾塊不同肌理的深棕色麵料，“張經理說這種微彈纖維最適合做冰裂紋，既有挺括度，又能保證活動時的舒展性。”
蘇晚眼睛一亮，拿起一塊樣本對著光看。激光切割出的細碎紋路像極了汝窯開片，在陽光下折射出細微的光澤，深棕色仿佛真的變得通透起來。
“太好了，謝謝你小林。”她拿出尺子測量紋樣間距，“幫我把這些樣本送到三樓打版房，讓他們試試在不同張力下的變形度。”
小林剛走，李娜就端著咖啡湊過來，目光在那些樣本上打轉：“喲，這麵料看著不便宜啊，蘇設計師可彆為了追求效果超了預算，到時候不好跟張總監交代。”
“預算在可控範圍內。”蘇晚頭也不抬，正在計算激光切割的密度，“這批麵料是張經理特批的，性價比很高。”
李娜碰了個軟釘子，撇撇嘴走開了。蘇晚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晚在檔案室找到的舊筆記——前幾任設計師不是沒嘗試過傳統紋樣，隻是太執著於“複原”，反而讓設計顯得笨重。
真正的轉譯，應該是讓傳統紋樣在現代語境裡重新呼吸。
她打開繪圖軟件，將饕餮紋的幾何線段導入禮服版型圖。在肩線處用密集的短線模擬青銅器的鑄造痕跡，腰間則用稀疏的曲線勾勒出簡化的獸麵，鎏金色的線條像陽光穿透雲層，在深棕色的“山巒”間流淌。
“這樣一來，既符合董事長對傳統文化的偏愛，又能讓年輕人覺得有設計感。”蘇晚喃喃自語，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調整著紋樣的疏密。
窗外的陽光漸漸移到桌角，她才驚覺已經到了午飯時間。肚子餓得咕咕叫，才想起早上匆忙出門沒帶早餐。正要起身去便利店，小林卻捧著個便當盒跑進來，臉上紅撲撲的：“蘇設計師，我媽早上多做了一份，你不嫌棄的話……”
便當盒裡是簡單的番茄炒蛋和糙米飯，熱氣騰騰的，混著淡淡的芝麻油香。蘇晚心裡一暖，接過飯盒時指尖碰到小林的手，才發現女孩的指關節處貼著創可貼。
“這是怎麼了？”
小林慌忙把手背到身後：“沒事沒事，剛才搬樣本時不小心被紙箱劃破了，小傷。”
蘇晚想起那些鋒利的激光切割樣本，心裡一動：“打版房那邊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小林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實話：“激光切割的參數不太好調，張師傅試了好幾次，要麼紋路太淺沒效果，要麼太深容易裂……”
“我去看看。”蘇晚放下沒動幾口的便當，抓起樣本就往三樓走。
打版房裡彌漫著布料的味道，張師傅正對著台激光切割機發愁，屏幕上的參數改得密密麻麻。看到蘇晚進來，老師傅歎了口氣：“蘇設計師，不是我不配合，這活兒太精細了，稍微差0.1毫米就出偏差。”
蘇晚拿起塊廢樣仔細看，切割深的地方果然有細微的裂痕。她忽然想起黔東南的老繡娘教她的“留白”技法——刺繡時故意留出幾針空白，反而讓圖案更有呼吸感。
“張師傅，試試把切割密度降低三成，重點區域加深，次要區域變淺。”她在屏幕上標出幾個點，“像這樣做出層次感，既能保證紋樣清晰，又能減少麵料損傷。”
張師傅半信半疑地調整參數，激光頭在麵料上走過時，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幾分鐘後，新的樣本取出來，深棕色麵料上的冰裂紋路深淺交錯，在光線下像真的有水在流動，而且摸起來手感柔韌，完全沒有開裂的跡象。
“成了！”張師傅眼睛一亮，“蘇設計師這腦子是怎麼長的？這法子我怎麼就沒想到！”
蘇晚笑了笑，指尖拂過那些靈動的紋路。她知道，這不是什麼奇思妙想，隻是把傳統工藝裡的智慧，用在了現代技術上而已。
回到辦公室時，王姐和李娜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臉色複雜。王姐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哼了聲，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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