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與劇痛如潮水般退去,周遭的一切變得模糊而緩慢。
寶爾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在虛無中飄蕩。
最後撞擊他意識的,是身下冰冷潮濕的泥土,和嘴裡那股混合著鐵鏽與泥土腥氣的、屬於死亡的味道。
然後,是無邊的黑暗。
當他再次試圖撬開沉重的眼皮,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種陌生的潔淨。
沒有槍炮的轟鳴,沒有硝煙的嗆人,隻有一片刺眼的白,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寂靜。
消毒水的氣味尖銳地刺入鼻腔,這味道,比前線的任何惡臭都更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但似乎離開了那個他歸屬的戰場。
他想動,卻發現身體不再聽從指揮。一股被撕裂的劇痛從頭部深處傳來,像一把鈍刀在顱內緩緩攪動。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鐵錘在敲打他的太陽穴,震得整個顱腔嗡嗡作響。
“你醒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傳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
寶爾艱難地轉動眼球,視野裡逐漸聚焦出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是護士。
他想開口詢問戰友的情況,詢問陣地的得失,可喉嚨裡隻能發出嘶啞的氣音。
“彆動,也彆說話。”護士靠近,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專業的冷靜,卻奇異地撫平了他一絲焦躁,“你傷得很重,彈片差點就……能活下來是奇跡。”
奇跡?寶爾閉上眼,心裡掠過一絲苦澀。在衝鋒的那一刻,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活著,此刻對他而言,更像是一種未完成的負擔。
他的班,他的連隊,那些熟悉的夥伴們,他們怎麼樣了?
一種比頭痛更甚的焦慮攫住了他。
接下來的日子,是在清醒與昏沉的交替中度過的。
時間被拉長,切割成無數個忍受疼痛的片段。
白天,他聽著窗外遙遠的、屬於和平世界的聲響,感覺自己像一隻被囚禁的鷹。
夜晚,噩夢纏繞,炮彈尖利的呼嘯、戰友倒下的身影、陣地上衝天的火光……無數次,他在驚悸中醒來,渾身被冷汗浸透,隻有病房裡那盞徹夜不滅的、發出柔和微光的小燈,默默地陪伴著他。
他的右眼完全被繃帶裹住,左眼的視力也變得模糊。
世界對他而言,隔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薄霧。
醫生來檢查時,語氣總是凝重而謹慎。從那些零星的對話和護士們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寶爾拚湊出一個殘酷的事實:他的傷勢,遠比他感受到的更加可怕。
護士替他更換頭部繃帶,他忍不住問,聲音依舊沙啞:“我……什麼時候能回去?”
護士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沒有看他,隻是更輕柔地處理著傷口。“你需要的是休息,同誌。徹底養好傷再說。”
他沒有再追問。
他從那片沉默和回避中,讀出了答案。一種冰冷的絕望,開始順著脊椎慢慢爬升。
不能回到隊伍,不能繼續戰鬥,不能為他的自己熱愛的國家和信仰奮鬥,那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