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山拿起那瓶酸奶，輕輕摩挲著瓶身，似乎在斟酌詞句。“世人皆讚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將其奉為高潔的象征。青蓮劍典以此為根基，追求‘劍心通明’，立意不可謂不高遠。但……”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時空，“在我看來，這‘不染’二字，或許正是你們修行路上最大的障礙。”
“障礙？”季妃萱秀眉微蹙，這個說法與她從小接受的教誨截然相反。
“對，障礙。”餘山收回目光，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刻意強調‘不染’，追求絕對的純淨，本質上是在抗拒‘淤泥’本身。就像你師尊，她一生都在努力斬斷情絲，試圖將那‘淤泥’徹底剝離，結果呢？忘不掉，斬不斷，反而成了心魔，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劍典的進境。”
季妃萱心頭一震，餘山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撬開了她心中一直隱約存在的疑問。師傅梵清惠的痛苦掙紮，那無法寸進的瓶頸，不正源於此嗎？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書本。
“真正的‘不染’，或許不在於隔絕淤泥，而在於理解它，包容它，甚至……轉化它。”餘山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淤泥是養分，是根基。沒有淤泥的滋養，哪來亭亭玉立的蓮花？紅塵萬丈，七情六欲，本就是世間常態，是天道的一部分。青蓮劍典要做的，不該是強行剝離這些‘淤泥’，將其視為洪水猛獸，而應是像那蓮藕一樣，生於泥中，卻能將這些看似汙濁的能量，轉化為支撐自身、滋養花朵的力量。‘劍心通明’，通的該是這份圓融無礙，明的該是這萬物運行的道理，而非在自我營造的‘純淨’真空裡故步自封。”
季妃萱聽得入神，餘山的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她的心坎上。長久以來，她謹記師訓，視情愛為修行大敵，時刻警惕著“淤泥”的沾染，內心深處卻總有一絲不安和迷茫。
此刻，餘山的話仿佛一道光，照亮了一條她從未設想過的道路。接納，而非排斥？轉化，而非割裂？這顛覆性的觀點在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低頭看著課本上“濯清漣而不妖”的字樣，第一次覺得，或許這“清漣”並非指外界的洗滌，而是指內在那份透徹清明的心境。
“噗嗤！”一聲輕笑打破了這略顯凝重的氛圍。
夏綰綰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喝了一半的酸奶，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餘山和季妃萱，戲謔道：“喲，房東大人，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隱藏的大文豪、大哲學家啊？一套一套的，把我們家妃萱都說懵了。不過嘛……”
她話鋒一轉，看向季妃萱，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哦？你看你師傅，可不就是被那‘淤泥’給噎著了嘛！要我說啊，修行嘛，該吃吃該喝喝，該殺……咳，該乾嘛乾嘛，彆整天繃著張臉想著什麼不染不染的，累不累啊？你看我，隨心所欲，快意恩仇，不也活得好好的？境界嘛，該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
季妃萱被她說得臉上微紅，嗔怪地看了夏綰綰一眼，但眼神中的思索並未退去。餘山的觀點像一顆種子，已經悄然在她心底生根發芽。
“房東大人，接下來的幾天，我想要閉關，還請您同意，”季妃萱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身來說道。
餘山一愣，隨即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某種堅定而明亮的光芒，那是一種豁然開朗後急於沉澱、梳理的迫切感，仿佛靈感如泉湧，稍縱即逝。
他沒想到，自己方才隨口的那番關於“淤泥”與“青蓮”的想法竟然能讓季妃萱有所突破。
“好。”餘山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頂樓那間最安靜的客房一直空著，隔音也好，鑰匙給你，需要什麼隨時告訴我，另外，閉關對你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季妃萱接過鑰匙，指尖微涼，但眼神卻異常灼熱。她鄭重地朝餘山行了一禮，動作流暢帶著古意：“多謝房東大人成全，妃萱會小心的。”
然後，她轉身就要朝樓梯走去，步伐帶著一種即將奔赴戰場的決然。
“哎？等等！”夏綰綰從遊戲屏幕後探出頭，叼著酸奶吸管，一臉詫異，“這就閉關了？妃萱，你該不會是被房東大人幾句話說得要走火入魔了吧？”
她嘴上調侃，但眼中也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季妃萱腳步微頓，回頭看了夏綰綰一眼，嘴角竟破天荒地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淺笑，如同初春冰融時綻開的第一朵小花：“綰綰，房東大人的話，讓我……明白了一些困擾很久的事。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蘊含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哦……”夏綰綰眨了眨眼，看著季妃萱那不同以往的神情，一時竟忘了繼續打趣，隻是下意識地吸溜了一口酸奶。
沈芝芝也好奇地從電腦後探出腦袋，大眼睛裡滿是疑惑。
季妃萱不再停留，轉身沿著樓梯拾級而上，背影纖細卻挺直，那身素雅的衣裙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仿佛一朵即將閉合的青蓮，斂去了所有外放的華光，隻為積蓄下一次更璀璨的綻放。她推開頂樓那間客房的門，身影消失在門後，輕輕帶上了門，隔絕了樓下的喧囂。
餘山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輕輕呼出一口氣。他知道，這次閉關對季妃萱而言至關重要，那關乎她道心的重塑。
他拿起櫃台上的語文課本，翻開到《愛蓮說》那一頁，指尖劃過“出淤泥而不染”的字樣，嘴角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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