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寶爾麵向那波濤洶湧的大海。
他此刻的心也如同這波濤洶湧大海一般,狂濤怒卷,拍打著嶙峋的礁石,濺起雪白的、帶著鹹腥氣息的泡沫。
那永不止息的轟鳴,仿佛是大海在咆哮,在撕扯著岸邊的每一寸土地,也撕扯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
一個念頭,冰冷而固執,如同深海中潛行的鯊魚,悄無聲息地浮現在他混亂的思緒裡。
隻需縱身一躍,撲入這冰冷、狂暴的深淵,所有的痛苦、無用的掙紮、以及這具背叛了意誌的殘破軀殼帶來的無儘恥辱,都將被這洶湧的海水徹底吞噬,歸於永恒的安寧。
那將是多麼簡單、多麼徹底的解脫!再也不用忍受這日夜啃噬靈魂的無力感。
再也不用成為母親和達雅眼中沉重的負擔,再也不用麵對同誌們的憐憫和那個自己再也無法並肩戰鬥的世界。
這念頭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
他甚至可以想象那鹹澀海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想象身體被巨浪卷入黑暗的冰冷。隻需一步,小小的一步……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邊緣,另一個聲音,一個更為低沉、卻如同鋼鐵般堅硬的聲音,在他靈魂深處猛烈地撞擊出來。
“懦夫!這算什麼?逃避?你就是這樣回報國家的培養,回報那些為理想犧牲的戰友?他們倒在敵人的槍口下,倒在築路的嚴寒裡,可曾有過一絲退縮?而你,寶爾,竟要像個可憐的懦夫一樣,選擇自我毀滅?”
這聲來自內心的怒斥,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那濃重的、誘人沉淪的黑暗。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更深的、源自靈魂的戰栗。
那對曾經燃燒著革命火焰、如今卻隻能模糊感知光亮與輪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那片狂暴的、象征著吞噬與終結的海洋。
一股比海風更凜冽的寒意,從脊椎深處升起,瞬間凍結了那剛剛萌芽的、尋求毀滅的軟弱。
不!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尖銳的刺痛感讓他混亂的頭腦獲得了一絲清明。
這念頭本身就是對信仰的背叛,是對他為之奮鬥一生、甚至願意付出生命的事業的最大褻瀆!
鋼鐵不是這樣煉成的!
真正的布爾什維克戰士,即使被命運碾碎了雙腿,奪走了光明,也絕不能低下高昂的頭顱,更不能向絕望屈膝投降!
海浪依舊在咆哮,但此刻那聲音在他耳中變了調,不再是誘惑的低語,而是戰鼓的轟鳴,是衝鋒的號角!
他仿佛又聽到了工地上鐵鎬砸向凍土的“哐嚓”聲,聽到了千人合唱的《國際歌》那震徹荒原的旋律。
那些聲音穿越時空,穿透病痛的陰霾,狠狠地撞擊著他的心靈。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一股更強大的力量——那被絕望短暫遮蔽、卻從未真正熄滅的信念之火——正在重新點燃,熊熊燃燒!
即使身體被禁錮在這輪椅之上,即使世界隻剩下模糊的光影,他的意誌,他的精神,他的那顆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心,絕不能被摧毀!
餘山緩緩的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