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林霄過上了真正意義上的“原始”生活。
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和饑餓與虛弱做鬥爭。
靠著那二十三文“巨款”,他極其摳搜地去村口那個時有時無的小攤,購買最便宜、最能填肚子的食物——通常是糙米,偶爾是幾個品相最差的芋頭或者一把老得能當搓澡布的青菜。
“一分錢掰成八瓣花…體驗到了我奶奶那輩人的精打細算。這糙米拉嗓子程度,堪比吞砂紙,現代那些吃糙米減肥的妹子來了都得跪。”
他小心翼翼地生火,用那個豁口的破碗熬粥,每次都不敢多放米,清湯寡水得能當鏡子用。就這,他還得計劃著吃,生怕撐不到下次“進項”。
體力稍微恢複一點,他就不得不為最基本的生存物資奔波。
砍柴是個重體力活。他那小身板,揮舞一下撿來的破柴刀都感覺氣喘籲籲,好不容易砍下幾根枯枝,捆起來背回家,路上能歇八回。就這,還得提防著彆被其他更窮的村民“順手牽羊”。
“…終於明白為啥古代書生強調‘手無縛雞之力’了,這特麼是真·縛雞都困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說的就是我現在的狀態!丟人!”
他也嘗試過去村外那條小河溝碰碰運氣。結果顯然是悲劇的。沒有魚竿,沒有漁網,徒手摸魚?魚摸他還差不多。忙活大半天,除了弄得一身濕透,差點著涼嚇得他趕緊又去嚼了兩棵疑似蒲公英的苦草),毫無收獲。
“《荒野求生》看多了果然害人不淺…貝爾·格裡爾斯來了這洪武朝,估計也得先找個地主家當長工才能活下來。”
期間,隔壁老丈又來看過他兩次,見他雖然依舊清瘦,但好歹能自己走動弄吃的,也就放了心,偶爾會帶來一小撮自家醃的鹹菜,這對林霄來說簡直是人間美味。
通過和老丈以及偶爾遇到的村民的閒聊,他進一步確認了外界的信息。
當前確是洪武八年秋,空印案的風波還在持續震蕩,底層官吏依舊是人人自危。縣令王大人最近火氣很大,據說是因為上官催繳秋糧的文書措辭嚴厲,而本縣似乎完成得並不理想。
“完蛋,縣令心情不好,意味著底下小吏日子難過,意味著他們可能會更變本加厲地壓榨百姓,意味著像我這種窮鬼可能連最後一點活路都被掐斷…惡性循環啊。”
他也打聽過抄書、寫信這類活計的市場行情。鎮上的書店確實偶爾會外包一些抄寫的活兒,但價格壓得極低,而且要求字跡工整,速度還不能慢。算下來,辛辛苦苦抄一天,可能也就賺個十文八文,剛夠買最差的米勉強果腹,還不一定天天有活。
去城裡擺攤代寫書信?聽說競爭更是激烈,而且地痞流氓收“管理費”收得勤快,最後落到手裡的,恐怕比抄書還少。
“卷!太卷了!大明底層知識分子的內卷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後世啊!這點收入,彆說攢錢趕考了,就是想吃飽穿暖都難如登天。”
現實的重壓,像一層層冰冷的淤泥,逐漸淹沒了他剛穿越來時那點不切實際的興奮和那個瘋狂的“死諫”念頭。
活著,僅僅是活著,就已經耗儘了全部力氣。
哪還有閒心去琢磨什麼“驚天動地”、“一步登天”?
他癱在硬板床上,望著手裡僅剩的三文銅錢——沒錯,短短幾天,二十文巨款已經消耗殆儘,隻剩下這最後的三文。
“三文錢…能乾嘛?買六個最劣質的燒餅?或者一小把喂雞的糙米?還是…留著當傳家寶?”
絕望的情緒,如同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上心頭。
難道真的要走到賣身為奴那一步?或者乾脆找個荒廟剃度出家?聽說和尚好像不用交稅?
“…不行,絕對不行!我林霄就是餓死,窮死,從這跳下去,也絕不能當奴隸或者和尚!我可是要…要…”
要乾嘛?他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科舉?按照正常流程,他需要先參加鄉試省一級的考試),考中舉人後,才有資格在次年進京參加會試和殿試。且不說他肚子裡那點四書五經還記得多少,光是趕考的路費、住宿費、拜師費、買筆墨紙硯的費用…就是一個他無法想象的天文數字。指望抄書攢夠這筆錢?恐怕等到朱元璋掛了朱標掛了甚至朱棣都掛了,他還在江寧縣的村裡抄《三字經》呢。
做生意?啟動資金呢?人脈呢?對大明市場行情的了解呢?他除了知道理論上玻璃肥皂香水能賺錢還特麼不知道具體怎麼做),其他一概不知。何況士農工商,商人地位低下,他好歹有個秀才功名,雖然屁用沒有,但至少見官不跪,勉強算個“士”的底層,跑去經商,簡直是自毀長城。
去大戶人家當賬房先生或者西席先生?人家憑什麼要他一個病懨懨、毫無名氣、年紀又輕的窮秀才?關係戶在哪裡?
思來想去,竟然真的是一條絕路。
“所以穿越者福利呢?說好的王霸之氣一放,地主老納頭便拜,小姐傾心倒貼送錢送糧呢?都是騙人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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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煩躁地坐起來,在狹小的茅屋裡來回踱步——其實也就隻能走三四步就得轉身。
目光掃過床底那個小木箱。
他鬼使神差地又把箱子拖出來,拿出那幾本破舊的典籍。
《四書章句集注》…朱熹大佬的,科舉聖經。
《五經大全》殘本…嗯,也是必備。
那本沒了封皮的手抄本筆記…他之前沒仔細看,現在無聊,便隨手翻了起來。
字跡是前身的,還算端正,但內容…
前麵大多是一些經義的摘抄和心得,平平無奇。翻到後麵,似乎開始記錄一些雜聞軼事,甚至還有對朝政的零星看法。
“…洪武六年,帝令民墾荒,永不起科,此善政也,然地方胥吏陽奉陰違,攤派依舊…”
“…聞淮西勳貴縱仆奪民田,氣焰囂張,禦史彈劾竟反遭申飭…”
“…空印之案,牽涉甚廣,帝心震怒,然一刀切之下,恐清白者亦遭池魚之殃,徒增冤獄…”
字裡行間,能看出前身那個窮酸秀才,雖然自身難保,卻還有點關心時政的心思,甚至隱隱透露出對某些現象的不滿。
“沒想到啊哥們,你還是個憤青?有點意思…可惜,光會抱怨有啥用?”
他繼續往後翻,筆記越來越潦草,內容也越來越少,最後幾頁,甚至隻剩下一些無意義的塗鴉和反複書寫的“窮”、“病”、“奈何”等字眼。
可以想見,前身最後的日子,是在怎樣的絕望和痛苦中度過的。
林霄合上筆記,沉默了片刻。
“兄弟,你未竟的事業…呃,好像也沒啥事業。你未竟的吐槽,就由我來繼承吧。雖然我也不知道能繼承點什麼,除了這破屋和二十三文…哦不,三文錢的債務。”
他把書放回箱子,剛想推回去,卻發現箱子最底層,似乎還墊著什麼東西。
摸出來一看,是一張折疊起來的、質地稍好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