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如刀,裹挾著刺骨的冰屑,呼嘯著刮過京城縱橫交錯的街巷。
天色灰蒙,鉛雲低垂,仿佛一塊巨大的凍鐵壓在紫禁城的金頂之上。簷角的銅鈴在風中發出零落而淒清的聲響,像是為這座巍峨皇城奏響的一曲凜冬哀歌。
午門外那場驚心動魄的朝會雖已過去兩日,但其引發的餘震,卻似投入冰湖的巨石,寒意與動蕩層層擴散,深入這座帝國都城的每一處角落,每一道縫隙,滲透進朱門高戶的暖閣,也鑽入了尋常百姓的陋室。
市井街巷間,似乎連尋常的吆喝叫賣聲都低啞了幾分。挑著擔子的小販縮著脖子,嗬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撕碎。酒肆茶樓裡,人們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眼神閃爍,交換著從各個渠道聽來的朝堂秘聞,卻又在官差巡弋而過時,立刻噤若寒蟬,化作一片心照不宣的沉默。
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如同冬日清晨的濃霧,籠罩著整個京城。
胡惟庸在奉天殿上當眾摔落玉帶的消息,早已通過無數張或隱秘或幸災樂禍的嘴,傳遍了官場的每一個角落。
這絕非簡單的失儀,在等級森嚴、禮儀重於泰山的朝堂之上,這被視為宰相大人極度失態和無法抑製的憤怒的象征,更是一種不言而喻的不祥預兆,預示著權力頂端的劇烈震蕩。
緊接著,皇帝那句看似緩和、實則莫測高深的“容後再議”的旨意,如同懸在胡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遲遲未曾落下,反而更添煎熬與猜忌。錦衣衛的緹騎動作明顯頻繁起來,他們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馬蹄聲在青石街道上踏出令人心悸的節奏。雖未直接衝擊相府核心,但一些與陳顯宗案牽扯稍深的中下層官員,已如冰雪消融般悄然消失,被帶入那座令人聞風喪膽的北鎮撫司“詢問”。
胡黨陣營內人心惶惶,昔日門庭若市的相府,如今也透出一股門可羅雀的蕭瑟,彌漫著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和幾近歇斯底裡的緊張。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火藥的味道,隻待一粒火星,便能引爆一切。
壓力的鍋蓋被朝廷無形的巨手死死摁住,內部的蒸汽沸騰翻滾,便亟需另一個宣泄的出口。
於是,禍水開始東引。這既是報複,也是試探,更是轉移視線的慣用伎倆。
這日晌午,天色依舊陰沉。林霄剛從翰林院那充斥著陳舊墨香和書卷氣的公廨中出來,一股凜冽的寒意瞬間穿透了他那身略顯單薄的青色官袍,激起一陣寒顫。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將手中的幾卷文書揣得更深些,準備如常趕往集雅齋與蘇婉碰麵——自那日驚濤駭浪的朝會之後,局勢瞬息萬變,暗流洶湧,他們急需交換信息,研判下一步動向,在那片看似平靜卻危機四伏的冰麵上謹慎前行。
他剛拐出翰林院所在的那條僻靜巷口,一陣寒風卷著地上的殘雪撲麵而來。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如同受驚的狸貓,倏地從牆角的陰影處急匆匆湊近。來人臉色蒼白如紙,呼吸間帶著白蒙蒙的霧氣,眼神裡充滿了驚懼與慌亂,正是此前幫他暗中傳遞過蘇府消息的那名低階小吏。
小吏幾乎是小跑著來到林霄麵前,也顧不得行禮,聲音壓得極低,氣息急促,語速快得幾乎聽不清:“林…林編修!不好了!出…出大事了!蘇…蘇禦史府上出事了!”
林霄心頭猛地一沉,仿佛被無形的冰錐狠狠刺中,腳步霎時頓住,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攫住了他四肢百骸。他強自鎮定,目光銳利地掃過左右,確認無人注意,這才沉聲問道:“不要慌,慢慢說,究竟何事?”
“就在…就在大約一個時辰前,都察院內部傳來消息,”小吏喘著粗氣,用手按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努力讓聲音不那麼顫抖,“說…說蘇正清蘇禦史被突然停職了!說是要‘待勘’!命令是上頭直接下來的,毫無預兆!”
“待勘?”林霄眉頭緊鎖,“罪名是什麼?”
“罪名是…是‘稽核文檔不力,致重要卷宗汙損’!”小吏的聲音裡帶著憤懣和不平,“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林編修,您知道的,都察院裡誰不知道蘇禦史辦事最是謹慎周密,一絲不苟,怎會犯下如此低劣的差錯?這根本就是衝著他來的!”
林霄的血液瞬間像是被嚴冬的冰水徹底澆透,一股寒意自腳底直竄頂門,連指尖都變得冰涼。蘇正清官職雖不高,但在都察院中素有名聲,以清廉剛直著稱,且因其風骨與立場,與那位鐵麵無私的韓宜可韓禦史走得頗近。
胡黨在朝會上吃了悶虧,動不了韓宜可那根又臭又硬的硬骨頭,便柿子先揀軟的捏,轉而以雷霆手段先拿他身邊的人開刀!這是最直接、也最卑劣的報複和警告!意在殺雞儆猴,瓦解清流陣營的士氣!
“還有…還有更糟的…”小吏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如同蚊蚋,身體微微前傾,帶著難以啟齒的惶恐,“是關於蘇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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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林霄的心又是一揪,“她怎麼了?”
“今日上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撥媒婆,打扮得花枝招展,卻一臉刻薄相,上了蘇府的門!”小吏的聲音裡充滿了厭惡。
“媒婆?”
林霄一怔,在這風口浪尖、朝廷命官被停職查辦的緊要關頭,媒婆上門所為何事?這突如其來的荒謬感讓他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是啊!”小吏急得跺了跺腳,凍得發紅的臉上滿是焦急,也顧不得什麼尊卑禮節了,“來的不是什麼好路數!說的親事更是離譜!說是替永嘉侯府那個聲名狼藉、終日隻知走馬鬥雞、眠花宿柳的庶子來說項,現在蘇府門外,還明顯晃蕩著幾個眼神不正、膀大腰圓、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的閒漢,肯定也是永嘉侯府上派來的惡奴家丁,在那兒盯著呢!”
林霄隻覺得一股暴怒猛地自心底竄起,如同壓抑已久的岩漿轟然噴發,直衝頂門!他的拳頭瞬間攥緊,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中那滔天怒火的萬分之一!
卑鄙!無恥!下作至極!
胡黨這手段,陰毒齷齪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他們或許還不敢立刻、直接對蘇婉本人施加肉體上的傷害,卻用這種下三濫的方式,從她的家族和名譽入手。先是構陷其父,停職待勘,斷其官身倚仗,讓蘇家瞬間失去最重要的庇護;再派惡媒上門,以結親為名,行羞辱脅迫之實,肆意敗壞、踐踏她的清譽,將她一步步逼入孤立無援、任人宰割的絕境!這不僅僅是為了報複蘇家可能與清流陣營的關聯,這更是衝著他林霄來的!定然是知曉他與蘇婉有所交往!動蘇婉,就是在用最殘忍的方式警告他林霄——你看重的人,我們可以輕易碾碎,讓你痛不欲生,卻求救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