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州,這座懸於浩渺南海之上的巨大島嶼,在大明帝國的版圖中,長久以來扮演著一個複雜而邊緣的角色。在絕大多數京城官員的認知裡,那裡是天涯海角,是瘴癘彌漫、鱷魚出沒的化外之地,是流放重犯、使其九死一生的天然牢獄。奏折上冰冷的“瓊州”二字,往往伴隨著“煙瘴”、“蠻黎”、“貧瘠”等字眼,勾勒出一幅令人望而生畏的圖景。
然而,此刻端坐於京城書齋之中的林霄,透過層層疊疊的文書與泛黃的地圖,看到的卻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書齋內,燭火搖曳,映照著懸掛在牆上的巨幅《坤輿萬國全圖》,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帝國南端那片梨葉狀的島嶼上。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瓊州不再是帝國的累贅或文明的終點,而是蘊含著無限生機的未來沃土,是一條在政治風暴襲來時至關重要的海上退路,更是在這晦暗不明、山雨欲來的時局中,一縷燃燒不滅的希望之火。
他看到的不是瘴癘,而是豐富的熱帶物產;不是蠻荒,而是朝廷控製力難以深入的自由空間;不是孤懸海外,而是扼守南海航道、四通八達的戰略要衝。
他精心構畫的“金蟬脫殼”計劃,環環相扣,險峻異常,如同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
而其中最為核心、也最難確保萬無一失的環節,並非如何從京城這個龍潭虎穴中“脫身”,而是如何在脫身之後,將千辛萬苦救出的目標人物,安全地隱匿起來,並給予其長久、安穩且可持續的安置。
這不僅是找個藏身之所那麼簡單,更是要為其打造一個能抵禦未來風險、甚至能重新積蓄力量的庇護所。
京城無疑是龍潭虎穴,遍布廠衛耳目,而帝國腹地各省,亦是盤根錯節,關係複雜,任何不尋常的人員流動或資產聚集,都可能引來難以預料的關注和致命的打擊。
因此,這個理想的安置點,必須同時滿足幾個苛刻的條件:遠離帝國的權力中心、朝廷的直接控製力相對薄弱、擁有地理上的天然隔離屏障以增加探查難度,並且要具備應對突發情況的靈活性,尤其是便捷的出海通道,以便在萬不得已時能夠迅速撤離。
遠在千裡之外,隔著波濤洶湧的瓊州海峽,擁有崇山峻嶺和茂密熱帶雨林作為天然隔離條件,同時又坐擁漫長海岸線、港灣眾多、海路四通八達的瓊州,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林霄的戰略棋盤上,經過反複權衡,成為近乎唯一的選擇。
那裡真正是“天高皇帝遠”,朝廷律法的執行往往大打折扣,地方官員也多以維持現狀、相安無事為主。
對於林霄的計劃而言,瓊州可謂“進可揚帆遠航,深入南洋或遠遁海外;退可匿於山林黎峒,憑借複雜地形與外界周旋”,實乃是實施“保全火種”這項大計的理想之地。
事實上,早在“保全火種”計劃被正式提上日程之前,深諳“未雨綢繆”之道的林霄,就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著手經營瓊州這片未來的根基之地。在成功入朝之後,他利用蘇家渠道進行發展,通過琉璃工坊的股份、書籍出版的抽成,以及一些憑借超越時代的見識進行的、看似不起眼卻收益頗豐的小額投資,悄然積累起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這筆財富,便是他布局瓊州的初始資本。
這一切行動,自始至終都遵循著“隱秘”作為最高原則。林霄本人從未踏足瓊州,甚至刻意避免動用任何與京城官場、尤其是與他自己有明麵關聯的渠道和資源。
他像一隻在暗處耐心織網的蜘蛛,通過數層精心挑選、互不統屬、單線聯係的中介人,小心翼翼地與那些常年往來於福建、廣東與瓊州之間的海商群體搭上了線。
這些海商,常年漂泊海上,見多識廣,關係網絡錯綜複雜,重利而輕義,且大多對朝廷官府保持著一種敬而遠之的實用態度,正是執行此類需要嚴格保密、且帶有一定風險任務的合適人選。
林霄看中的,正是他們遊離於主流體係之外的邊緣性和靈活性。
最初的動作極為謹慎而低調,充分體現了林霄的耐心。
他隻是通過這些可信的海商中介,使用諸如“北地賈人趙氏”、“閩南客商錢記”之類毫不起眼、難以追查的化名,在瓊州府城附近人口相對稠密、商業活動較為頻繁的區域,以及一些看似荒僻、實則擁有優良避風港灣、易於船隻停靠和隱蔽的沿海地帶,零散地購置了幾處產業。
這些產業類型普通,包括產出稻穀雜糧的田莊、種植著椰子、檳榔、甘蔗等熱帶作物的果園,以及一些因原住民漁民遷往更富饒漁場或其他原因而廢棄的小村落遺址。
每一處產業的購置規模都不大,以免樹大招風。所有關鍵的地契、房契等文書,由海商經辦完成後,通過極其曲折的秘密渠道,如接力般幾經輾轉,確保無人能追溯源頭,最終才會安全送達林霄手中。
這些分散在瓊州不同區域的產業,在明麵上毫無關聯,登記的主人姓名、籍貫各異,購置的理由也編排得合情合理,經得起地方小吏或好奇鄉紳的尋常盤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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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是稱北方來的商人看好瓊州獨特的熱帶作物利潤,前來嘗試性投資;
有的是說閩南某家族未雨綢繆,欲為分支子弟在海外尋一條安穩退路,預先置辦些產業以為根基;
甚至還有借口是某位家境殷實的孝子,為家中患有痼疾、畏寒懼風的老父尋覓溫暖濕潤的南海之濱頤養天年。
種種說辭,樸實無華,都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外界,尤其是地方官府的注意,將收購行為融入正常的民間經濟活動中。
隨著時間推移,朝局暗流湧動,山雨欲來風滿樓,“保全火種”計劃的重要性日益凸顯,林霄也隨之加大了對瓊州基地的投入和布局力度。
他不再滿足於僅僅購置“死”的產業,開始通過加密的信件,向瓊州一線的執行者發出更具體、更具戰略性的指令:有意識地、分批分期地招募和吸納特定類型的人口。
目標鎖定在那些背景簡單、與官府毫無瓜葛的流民、因天災人禍破產的農戶,以及少數雖然窮困卻熟練掌握著造船、航海技術的沿海漁民。招募的名義,自然是“墾荒”、“經營莊園需要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