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若嚴厲打壓堺商、奈良商,便是斷我大軍物資來源,逼其徹底投靠大阪。若放任自流,則我關東財力將被其一點點蠶食鯨吞!如今……唯有依賴呂宋屋等寥寥幾家與關東淵源甚深之大商屋,勉強維持一線糧道。然此非長久之計啊!”
“更雪上加霜者,”秀忠翻動賬冊,指向另一項,“森家水軍戰船雖眾,然多數需用於封鎖大阪灣,護航運糧船隊之關船、安宅船實捉襟見肘。海路運力之瓶頸,已至極限!”
“如此下去,莫說支撐伊達少將之騎備野戰,便是維持岸和田山城現有圍城之態,恐也難超過一月之糧!”
秀忠最終伏身,聲音沉重:“臣無能,籌糧理財,陷於此僵局,懇請主公決斷!”
所有的問題和矛盾,此刻都已清晰地攤開在了羽柴賴陸的麵前。軍事上的優勢,正被經濟上的絞殺戰一點點抵消。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等待著賴陸的決斷。
而殿外的柳生新左衛門,手心也已沁出冷汗。他深知,賴陸接下來的決策,將關乎整個政權的生死存亡。是采取強硬手段冒險一搏,還是另有奇謀能破解此局?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羽柴賴陸的目光,緩緩轉向了在一旁靜候的呂宋助左衛門,以及那位一直沉默不語的瓦利尼亞諾神父。
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那目光如古井深潭,無人能窺見其底。他並未立即回應秀忠,而是將視線轉向了一直沉默核算的伊奈忠次。
“忠次,”賴陸的聲音平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甲州黑川金山,以及關八州其他礦脈,近日所出之金銀,現今運至何處了?”
伊奈忠次早已將數據爛熟於胸,聞聲立即躬身回答,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回稟主公。最新一批鑄好的甲州小判、以及未經鑄造的丁銀、豆板銀,共計約合黃金八千兩,已於十日前自江戶啟運,走東海道。按日程推算,眼下應已至駿河國府中一帶,由井伊直政大人麾下兵馬護送。然……”他頓了頓,“即便晝夜兼程,要將這批金銀安全運抵畿內,至少也需半月。且沿途關隘盤查、山路險阻,難保萬全。對於眼下糧價沸騰、需即時應對的危局,實是……遠水難解近渴。”
這個答案,在眾人意料之中。物理運輸金銀的速度,永遠追不上市場信心的崩塌和糧價的飛漲。
賴陸聽罷,微微頷首,臉上看不出失望,反而像是確認了某個關鍵信息。他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終緩緩開口,說出了他思慮已久的方案:
“秀忠所言糧道之困,其症結在於‘信’字。畿內豪商不信我羽柴政權能長久,故囤積居奇,甚至與大阪暗通款曲。關東商人不信在畿內能公平獲利,故畏縮不前。”
“欲解此結,需立一‘信’物,此物須比真金白銀更便捷,比空口承諾更可靠。”
“吾意已決,即日頒布‘金券’之製!”
他稍作停頓,讓眾人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決策,隨後清晰闡述:
“具體而言:在駿府城設立‘金券承兌座’。凡向我軍輸納糧草、軍需之商人,無論畿內關東,皆不直接支付現銀,而是按市價折合,付予相應麵額之‘羽柴金券’。此券以特製紙張、暗記、花押製成,難以仿冒。持券者,可於任一時日,親赴駿府城承兌座,憑券足額兌換甲斐赤金或西班牙八字銀,見券即兌,絕無拖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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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商人無需冒險長途押運巨額金銀,僅憑一紙輕便金券,便可鎖定利潤。而我軍,則可極大緩解現銀支付壓力,將寶貴金銀用於最緊要之處。”
賴陸的策略,直指核心——用未來的、位於安全後方的黃金儲備作為信用抵押,創造一種便攜且堅挺的“票券”,來激活僵死的物流。
然而,此策雖妙,卻有一個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鬆平秀忠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眉頭緊鎖,出言提醒,語氣中充滿憂慮:
“主公此策,實為治本良方!然……恕臣直言,‘信’之初立,需有‘實’為基。”他目光銳利地指向關鍵,“首批欲兌換金券的商人,必然不會輕易相信我輩之誠,反倒覺得我等隻為搜刮其財。”
就在鬆平秀忠的憂慮如同陰雲籠罩廣間之際,一個平靜而帶著奇異腔調的聲音,從角落響起,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中納言殿下,諸位大人。”一直靜觀其變的瓦利尼亞諾神父,緩步上前,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他的臉上帶著一種超越現場焦慮的、仿佛來自遙遠羅馬的從容。
“方才鬆平大人所慮,確是至理。信用的建立,需要堅實的基石。而這塊基石,或許無需苦等半月之後自江戶跋涉而來的黃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眾人,最終落在羽柴賴陸身上,那雙深陷的藍眼睛裡閃爍著智慧與某種深不可測的光芒。
“在堺港,在澳門,在馬尼拉,乃至在裡斯本和熱那亞,”神父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商人們交易著數倍、數十倍於單船貨物的價值。他們依靠的並非總是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銀,而常常是一紙由信譽卓著的銀行家或商會簽發的‘彙票’或‘信用狀’。他們早已習慣,甚至更青睞這種輕便而安全的‘紙上契約’。”
“殿下的‘金券’,其理念與歐羅巴通行百年的‘彙票’何其相似?所不同者,殿下是以未來可期的‘國家信用’與‘黃金儲備’為錨,其格局與潛力,遠非一介商號可比。”
神父話鋒一轉,切入核心:“首批敢於兌換、使用金券者,必非疑慮重重的畿內豪商,而應是本就精於此道、且渴望在新市場中尋求巨利的‘南蠻商人’。”
他微微傾身,語氣變得更加具體而富有誘惑力:“據我所知,目前正有數艘隸屬於果阿總督區商會及澳門耶穌會基金的武裝蓋倫大船,停泊在堺港外海。他們所載者,不僅有暹羅的稻米、呂宋的硝石,更有從新大陸跨越兩大洋運來的、成色統一的西班牙銀元‘八字銀’。”
“殿下,”神父看向賴陸,目光灼灼,“若您能以中納言之名,頒下特許狀,允諾這批商船可以其運載的全部或部分糧秣、軍需,按照一個優惠的定價,直接折換為等值的‘羽柴金券’。”
“並且,特許他們憑此金券,擁有優先采購權,可於未來數年,以穩定價格,采購日本獨有的、歐洲市場渴求的物資——諸如肥前國的白銀、近江國的鐵炮、京都的漆器與茶具,甚至……未來可能開放的平戶、長崎等貿易港口的特許經營權。”
神父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描繪出一幅令人心潮澎湃的圖景:“對於南蠻商人而言,他們運來的糧食、硝石,瞬間變成了輕便的、有強大政權背書的‘金券’。他們無需立刻兌換成沉重的金銀帶走,而是可以用這金券,‘預訂’並鎖定未來利潤更豐厚的‘日本特產’。這其中的便利與預期收益,將遠大於他們冒著風險將糧食零散售出,再攜帶大量難以保管的銀幣返航。”
“一旦有成規模的南蠻商會帶頭接受並持有金券,其本身就會成為‘信用’的最佳證明!”神父的聲音斬釘截鐵,“畿內的豪商們是極其精明的。當他們看到,連遠道而來、見多識廣的南蠻巨商都願意接受並持有‘羽柴金券’,將其視為比現貨白銀更優越的資產時,他們心中的疑慮自然會冰消瓦解,轉而競相效仿!”
“屆時,”神父最後看向鬆平秀忠,微笑道,“鬆平大人所憂之‘信’字基石,便由這些南蠻商船,為您穩穩地奠定了。而且,他們強大的武裝商船隊,本身就能為這條海上糧道提供額外的護航,緩解森家水軍的壓力。此乃一舉多得。”
廣間內一片寂靜。
呂宋助左衛門的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他作為商人,瞬間完全理解了這套操作的巨大威力與精妙之處。
鬆平秀忠張了張嘴,他本能地想要質疑南蠻人的可靠性,但神父描繪的邏輯鏈條無懈可擊,尤其是將“現貨交易”轉化為“期貨預訂”的思路,完全超出了他的經驗範疇,卻讓他隱約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更宏大的解決之道。
結城秀康的咳嗽聲也停了下來,他銳利的目光在神父和賴陸之間來回掃視,似乎在評估這看似異想天開的計劃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大的風險與機遇。
伊奈忠次則再次開始了飛速的心算,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顯然在計算著以金券預購軍糧所能節省的現銀和帶來的效率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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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聚焦到了羽柴賴陸身上。
賴陸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他靜默了片刻,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了兩下,仿佛在權衡著世界的重量。
終於,他抬起眼,目光如古井無波,卻帶著一種已然看透全局的決斷。
“神父所言,深得吾心。”他的聲音平穩而有力,一錘定音,“便依此策。呂宋助左衛門。”
“臣在!”呂宋助左衛門立刻伏身。
“由你即刻草擬章程,與神父詳細議定與南蠻商會兌換金券之細則、價目及未來特許采購之貨品目錄。務求詳儘,彰顯誠意。”
“遵命!”
“秀忠。”
“臣在!”
“即刻以吾之名義,起草致堺港南蠻商館及澳門議事會之書狀,言明‘金券’之製,並附上首批特許兌換之邀約。用印後,由神父擇可靠之人,以最快速度送達。”
“是!”
賴陸的目光最後掃過全場,語氣不容置疑:“此策關乎全局,諸君當同心協力,不得有誤。散了吧。”
“是!”眾人齊聲應諾,神情各異地行禮退出。廣間內,隻留下賴陸一人,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已經看到了瀨戶內海上,那些懸掛著十字架旗幟的巨艦,正滿載著糧食與希望,向著他的港口駛來。
而殿門外,將這一切聽得真切的柳生新左衛門,緩緩鬆開了不知何時已握緊的拳頭,掌心一片汗濕。他抬頭望向廊外湛藍的天空,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金融之道,竟可如此……乾坤挪移,化滄海為桑田。中納言殿下之心術智謀,已非常人可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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