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實話實說,除了虎千代已經自戕的母親吉良晴,福島家沒人拿她當正常人,就連正則那位左衛門大夫都私下說她老糊塗蟲。所以福島家送人質送的不是蜂須賀雪緒那樣的主母,更不是他母親吉良晴那樣的側室。
還記得那個老太太,臨行前,吉良晴一遍遍耐心教導才讓那座老鐘能敲出,“我乃刈穀城水野忠政之女,德川內府之親族”這樣的節奏。不過虎千代清楚,老太太不是壞人,更不是傻瓜,甚至有點小聰明。
在他和雪緒沒有私情,且還被欺負的時候。老太太就曾經安慰他——咱們福島家本來就是箍桶匠,看到誰都是爺爺。人家蜂須賀家的嫡女,本來就是咱們該磕頭的人。
所以他一開始下令大軍逐斬德川親族時,就命令平八郎帶著自己的小隊,即刻去保護人質屋敷。並不是保護什麼前田家家的阿鬆,或者什麼名門貴女,而是一個祖祖輩輩憑手藝混飯吃的老實人。
剛一進門,就看到一身白色直垂就像是睡覺時穿襦袢那樣鬆垮垮的。眼前的鬆平秀忠見到虎千代像是見了鬼似的,“噗通”一聲跪在那裡後,抖得就像是在篩糠。
這不是鬆平秀忠這個囚犯能隨便亂跑,而是畢竟他封了對方兩千石,一味關著也不是辦法,反倒顯得自己氣量狹小。倒不如讓他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讓他在十幾個北條舊人和兩個餓鬼隊兵卒的“保護”下給各家人質送一些生活必需品。
原本被德川握在手裡的人質,看到德川秀忠都沒有死就不會絕望。虎千代目光毒辣,一眼就看到跪著的秀忠正悄悄擦,嘴角的金平糖粉末。於是虎千代歎了口氣道:“起來吧,畢竟鬆平與水野氏是親族,吃點東西不為過。”
然而這時屋內那個老太太的聲音,竟從裡屋遠遠的傳來:“虎千代不可對內府樣無禮。”
這話不全是老太太糊塗了,把秀忠當做了德川家康。而是福島正則送老太太走的時候,隻是說去給“內府樣”當人質。而德川家康作為豐臣氏五大老筆頭,常年在伏見城和大阪生活,所以老太太就自然覺得身出江戶的秀忠就是他兒子口中的“內府樣”,而其他人質都覺得老太太是馬屁精,在誇秀忠像是家康一樣,所以從來也沒人糾正。
老太太聽到外麵沒有動靜,於是扯著嗓子問:“誰在外麵?是虎千代嗎?還是市鬆?”好吧,他故意沒給保護這裡的餓鬼隊,換上桐紋,老太太還以為自己的寶貝兒子在護著她。而他羽柴賴陸這個統兵數萬人的盟主,也不過是老太太眼裡的“福島家先鋒大將”。
鬆平秀忠依舊跪在地上發抖,擦嘴角的動作僵住,頭埋得更低,身體抖得更厲害——他不知道這出戲該怎麼演下去。
虎千代隻好扯著嗓子回應:“奶奶我給內府樣磕過頭了!人家都走了!”而後眼尾掃他一下,示意秀忠快滾——難道還在等我真給你磕頭不成!
看著秀忠急匆匆地在“保護下”撤離,虎千代才走進裡屋,此時老太太還在做著針線活,歪歪扭扭的繡了個“三葉葵”,而後歎道:“虎千代啊,我記得你娘吉良氏總說,亡其國不絕其祀。你看看那位大人怎麼三葉葵的紋樣都不穿呢?”而後放下那件針腳粗陋的陣羽織,方才繼續說,“我老了,過去就愛和你們母子說說話。怎麼樣奶奶不在的時候蜂須賀氏沒有難為你吧。”
虎千代這話剛跨過門檻的腳頓在半空,玄色直垂的下擺蹭過榻榻米邊的木屐,發出半聲滯澀的響。他看著老太太手裡那針腳歪扭的三葉葵——絲線斷了兩處,針還彆在織紋缺口裡,像他自己沒說出口的那些話,露著怯。
最先失控的是手。他下意識想去接那件陣羽織,指尖剛碰到粗布邊緣,就猛地縮回來,像被燙到似的——布麵還帶著老太太手心的溫度,歪扭的三葉葵卻像母親吉良晴過去教他寫字時的模樣:她總說“筆鋒要留餘地,彆寫太滿”,可他殺德川親族時,半點餘地沒留;母親說“亡其國不絕其祀”,他卻把秀忠當個囚徒使喚,連件正經家紋衣都沒給。指節在身側攥得發白,連指甲嵌進掌心都沒察覺。
“她……沒難為我。”
聲音出口時才發現發啞,像被廊下的風刮過。他不敢看老太太的眼睛,目光落在屋角那隻褪色的水野家紋茶碗上——那是老太太從清洲帶來的,過去吉良晴總用它給老人煮茶,現在茶碗空著,母親卻不在了。提到“蜂須賀氏”三個字時,他喉結狠狠滾了滾,趕緊補了句:“前陣她……去阿波省親了,沒在清洲,更沒來江戶。”
這話編得倉促,連他自己都覺得生硬。自己何必多此一舉提‘沒來江戶’?老太太過去總說“蜂須賀家是該磕頭的人”,可現在雪緒不僅假死,還懷了他的孩子,這哪是“省親”,是他現在把人藏在江戶,連見老人的勇氣都沒有。羞愧像潮水漫上來,從喉嚨堵到胸口,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領口——那裡還沾著雪緒嬌軀上的伽羅香,和老太太屋裡的淡茶香混在一起,竟有些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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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千代剛在廊邊站定,後頸就先繃緊了——老太太的手突然攥住他的袖口,枯瘦的指腹蹭過布料,鼻尖湊上來輕輕嗅,動作慢得像在確認什麼。
“這味兒……”老太太皺著眉,渾濁的眼睛裡先是亮了亮,隨即又蒙上層疑惑,“不是雪緒常用的伽羅香嗎?你怎麼沾著這個?還有這股冷森森的……是啥香?”
伽羅香是雪緒無論是在私宅還是本丸的正屋都是常年燃的,老太太在清洲時聞過無數次,哪能認錯?虎千代的心跳瞬間漏了半拍,指尖下意識攥緊袖口,連甲片蹭過布料的響都忘了遮掩。他不敢看老太太的眼睛,目光落在庭院裡剛落的櫻瓣上,腦子裡飛快轉著謊話——不能說雪緒在私宅,更不能說自己和雪緒的事,隻能把兩種香味往“沒見過的督姬”身上湊。
“奶奶,您說的伽羅香……是北條督的。”他聲音發緊,卻故意放慢語速,像在回憶似的,“是我新娶的媳婦,改天讓她來看你。”
“哦,你媳婦估計也是大家小姐,我這個老婆子每次裝水野家的女兒就露怯。來不來吧,彆再讓人家笑話你。”老太太看到自己孫子坐下,才繼續說道:“對了,我聽有些年輕的女眷說,羽柴賴陸殿下是江戶的新主人。還說賴陸樣把城裡德川家的人殺光了,就剩下一個人了。你爹市鬆又給太閣的子孫賣命了吧,你們父子也勸勸那位大人,不要亂殺人了,女眷一提他就嚇得哇哇哭。”
老太太在虎千代沒元服前,就被她家的左衛門大夫送到這裡當人質了。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孫子一開始是個沒通字的福島陸,又被天下人賜了“賴”為通字,更不知道羽柴賴陸何許人也。
方才虎千代聽到“羽柴賴陸”這個名字從祖母嘴裡說出來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的故事。為自己殺人辯解嗎?怎麼說?說自己母親在伏見城被逼著自戕了?老太太受得了嗎?
最後隻變成一句——賴陸樣有苦衷,我也不便多問。
虎千代話音剛落,院外突然炸進一嗓子——三河口音混著關東腔的潑辣,糙得像磨過砂石:“賴陸!你這不正經的!進城才幾天就鑽人質屋敷?是嫌我這媳婦礙眼,還是覺得人家女眷好欺負?!”
聲音撞在廊柱上,震得屋角的水野家紋茶碗都晃了晃。虎千代心裡“咯噔”一下——這女人故意用土話喊他名字,還把“鑽人質屋敷”說得像抓奸,分明是怕彆人不知道兩人的關係。
沒等他起身,督姬已踹門而入,刀柄撞得門框裂響,玄色陣羽織下擺還沾著相模灣的鹹腥,隨手將一卷北條舊人征兵名冊拍在案上:“彆墨跡了!多目昌吉那邊催了三次,要你定北條舊人的糧秣配額——你再不管,那群舊部就要鬨著去本丸找你要飯了!”
虎千代才對奶奶勉強扯出個尷尬的笑,方才說出——奶奶,這是阿督,我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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