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柴賴陸給了天下人一道選擇題,看起來是三個選項,其實隻有一個結果。但絕不是一個答案。在西國大名看來,六月,也就是“和曆”われき,areki)的五月,西國的農家剛剛育好了苗,馬上就是插秧的時候。
所以此時伏見城外,西國聯軍大帳中的毛利輝元顯得有些憂心忡忡,身為西國聯軍總大將,他當然清楚統治瀨戶內海的是羽柴賴陸的外公森彌右衛門,且森家在羽柴賴陸身上下了死注的事。那不隻因為賴陸是森老爺的外孫,還因為賴陸剛奪了河越城時,森家的南蠻船和安宅船就敢和武藏灣的百首眾火拚,甚至封鎖江戶,還把百首眾的船主割了鼻子。如果真的討伐羽柴賴陸,那麼森家船團就有可能獵殺運兵的荷船,甚至封鎖瀨戶內海都絕非戲言。
“混蛋,混蛋,秀賴是野孩子這種事,誰不知道!就你虎千代長著嘴巴嗎?”毛利輝元懊惱的扯著頭發,而後小聲嘀咕著,“你們豐臣家要搞內亂,也等家康死了,我們退了再說啊。這時候要是西國的哪家,心生退意,那麼一個火燒京都的應仁之亂,是跑不掉的。”
現在伏見城的德川軍還能受家康轄製,不是那群關東子弟多麼忠誠。而是目前重兵圍困自亂陣腳則必死無疑。真要是那群人被放出來,根本不可能再受任何人的令。他們唯一的一條路就是搶了京都,湊夠盤纏然後跑回關東老家!
而他這個西國總大將就是禍首——
就在毛利輝元自怨自艾的時候,吉川廣家快步走了進來,他是被毛利輝元安排去聯絡福島正則的,還不等廣家說話,輝元就趕忙問道:“福島左衛門大夫那邊怎麼說?他能聯絡羽柴賴陸和森家嗎?”
吉川廣家抹了把額頭的雨水,方才緩聲開口:“剛才我看到清洲藩的兵卒,還是過去那樣不停往伏見城裡丟家書。恐怕落城就在這半個月了,殿下是作何打算?如果您打算回西國,森家會為咱們護航。如果進取關東,恐怕咱們要靠大阪的糧草和錢財接濟。”
“對了,對了,”毛利輝元突然想起最關鍵的事於是趕忙追問,“村上武吉和來島通總怎麼說?他們不是也能走瀨戶嗎?咱們不和森彌右衛門拚命,讓他們運點糧草總行吧?”
吉川廣家無奈的歎氣後,方才指了指能島和來島,“要是以往僅是鄭先生士表)坐鎮,村上與來島和鄭士表同為森老爺的副將,運了也就運了。可這次森老爺親自坐鎮來島,定了諸藩及各水砦,片帆不得東顧的死命令。說是怕……”頓了頓繼續說,“怕咱們對抗關東。”
荒謬!他毛利輝元去關東乾嘛?來京畿,他都隻是為了徹底打掉家康那個老匹夫,攜兵威震懾大阪,坐穩西國霸權。於是輝元隻是說了句,“知道了,暫且先找治部少輔聯係一下大阪的糧草,解燃眉之急,其餘的事稍後再說。”
而後吉川廣家得了令,去了石田三成的那邊,而石田簡單的把手頭的糧秣調度交給了小西攝津守行長,將軍略交托給了剛剛趕回來的大穀吉繼和毛利勝信,而後便縱馬前往了大阪。
翌日大阪,禦殿內的伽羅香混著未散的脂粉氣,案上散落的軍報皺成一團,墨跡被淚漬暈開大半。澱殿斜倚在蒔繪屏風前,十指死死攥著繡金絹帕,指節泛白——方才摔落的香盒還在榻榻米上滾,沉香碎末混著珍珠碎屑,像撒了一地的狼狽。
“野種!一個福島家的庶子!要不是秀賴賜他‘賴’字,他就是連個通字都沒有的野種!現如今妄稱太閣之子,我已經要安堵他武藏一國了,還要怎樣?”她突然抬手掃落案上的茶碗,青瓷碎裂聲刺破死寂,眼淚終於砸在衣襟的唐草紋上,“太閣若在世,知道他母親和德川家康的醃臢事,早就會砍了他們!治長……他們竟敢斬了治長!還敢拿那種汙穢的信汙蔑秀賴!”
石田三成踩著甲胄的碎響闖進來,深藍陣羽織的下擺沾著伏見城的泥,袖口磨出毛邊,顯然是連夜從戰場趕回。他剛要屈膝,就被澱殿的怒吼打斷,隻能直挺挺地立著,聲音沙啞得像被硝煙嗆過:“殿下!大野殿下之死臣心痛如絞!可伏見城的西軍已斷糧三日,足輕們連糙米都摻著草籽吃,再拖下去,不等關東兵來,軍營先亂了!家康老賊才是心腹大患,若不趁他困守伏見斬草除根,等他與賴陸合流,大阪城……”
“合流?你說家康老賊還會和滅他滿門的福島賴陸,那賊子連秀忠都逼得改了鬆平姓,家康見了他怕不是要生啖其肉,怎麼可能合流?”澱殿猛地抬眼,折扇“啪”地打在案上,金箔扇骨崩出細紋,“治部少輔你怕不是顛了?賴陸那逆賊拿著大政所的信,恨不得把秀賴的臉麵踩進泥裡!你倒好,天天喊著殺家康,是怕了逆賊賴陸一月定八州的威名?夠了,你們男人間的爭風吃醋,要壞了大事嗎?”
速水守久趁機上前,紫綾直垂的衣襟敞著,露出裡麵繡著並蒂蓮的襦袢——那是澱殿前幾日剛賞的。他先對著澱殿躬身,再轉頭看向三成,語氣裡帶著刻意的“公允”:“治部少輔一心為國,臣不敢質疑。可您看,西軍將士思鄉的書信堆了半案,連宇喜多家的兵都開始逃了。若此時硬攻伏見,賴陸在關東再插一手,咱們腹背受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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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湊近澱殿,聲音壓得極低,卻故意讓周圍女房都聽見:“臣倒有一計——放了家康!讓他去跟賴陸拚!家康恨賴陸殺他親族,賴陸怕家康奪關東,這兩虎相爭,咱們坐收漁利,既報了治長的仇,又省了我軍力氣,豈不是兩全?”
“速水你妄言!荒謬!”石田三成猛地拔劍,刀光映得速水的臉瞬間發白,“你可知家康是什麼人?放他出伏見,若是勾結羽柴賴陸,我們該如何抵抗?要知道家康可是一直都是忍人所不能忍的,當年他能忍逼他親手弑嫡子殺正妻的信長公、能容太閣將他視為臣下,現在就能忍殺親之仇,先聯手吞了大阪再算賬——這種人哪有常理可言!”
石田三成說到這裡,根本不敢往下說了,因為這群人根本聽不懂。如果說現在不止是德川家康是惡虎,就連毛利輝元都是野狼,那眼前這些人會不會覺得他瘋了?說伏見城那三萬人一旦放出來就會把京畿攪得天翻地覆?
於是石田三成,放下武器語重心長的說:“諸位可能不知。那可是一直被圍在城裡的孤軍啊,他們早已經斷了糧。怕是早已經變成了食人的惡鬼了。”
此言一出,嚇得藏卿局捂著胸口往後縮,金簪滑落在地:“不可!萬萬不可!家康若活,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咱們!太閣當年都要防著他,咱們怎能……”
“防?”速水打斷她,得意地掃過眾人,“家康現在就是條喪家犬!咱們放他,是給他人情!他若敢反,賴陸之母吉良氏,因他而死,賴陸便第一個不饒他!再說,咱們手裡還有秀賴公,他敢不賣大阪麵子?”
正榮尼顫巍巍地摸出太閣當年賜的念珠,指尖抖得厲害:“禦台所樣,不如……不如緊守大阪城,讓西國大名們去打關東?太閣殿下留下的城防,連炮都轟不開……”
澱殿看著爭吵的眾人,太陽穴突突直跳。她要的不是“計策”,是有人能順著她的心意——既不用她派兵冒險,又能讓她出了治長的氣。她猛地拍案,禦簾後的女房們瞬間噤聲:“夠了!”
她先看向石田三成,嘴角扯出一抹柔媚的笑,指腹輕輕劃過案上的軍報:“治部少輔辛苦了,連日在前線奔波,都瘦了。你先下去歇息,糧草我讓大藏省立刻湊,前線還得靠你撐著。”
石田三成的肩猛地垮了,甲片碰撞聲裡帶著絕望的沉。他張了張嘴,想說“伏見城撐不了三日”,卻看見澱殿眼底的不耐煩——女房們已經捧著乾淨的直垂上前,明擺著“送客”。他重重叩首,額頭撞在榻榻米上,再起身時,背影竟比來時佝僂了幾分。
待禦簾落下,澱殿立刻轉向速水,語氣裡的怒意全變成了嬌嗔:“守久,你剛才說放家康,具體怎麼放?他要是不跟賴陸打,反而來打大阪怎麼辦?”
速水連忙湊上前,手指在案上畫著虛框:“咱們派使者去伏見,跟家康說‘願助他回關東,條件是他先殺賴陸’。家康恨賴陸恨得牙癢,肯定會答應!等他們打起來,咱們再派西軍去‘勸和’,到時候關東、東海道的地盤,還不是咱們說了算?”
澱殿聽得眼睛發亮,指尖勾住速水的衣襟,笑得眉眼彎彎:“你倒比治長機靈。不過……家康要是耍詐怎麼辦?”
“有秀賴公在,他不敢!”速水握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的指甲,“再說,咱們還能讓使者帶話,說‘若家康不打賴陸,咱們就把伏見城的德川親族全斬了’,他總得顧著家人吧?”
禦簾外,石田三成的甲胄聲漸漸遠去。大藏卿局看著澱殿與速水的親密模樣,突然覺得案上的沉香屑格外嗆人——太閣當年拚了半生打下的天下,如今竟要靠“放虎”來賭,這賭局,哪裡是兩全,分明是把大阪的命,塞進了虎嘴裡。
及會後·澱殿私見石田三成
偏殿的燭火晃得人影忽明忽暗,澱殿親自為石田斟茶,茶湯灑在他的陣羽織上,暈開深色的痕。她挨著他坐下,身上的伽羅香裹著脂粉氣,壓得人喘不過氣:“治部少輔,剛才在禦殿,我也是不得已。速水那小子嘴碎,跟女房們亂傳,我要是不順著他,怕他在背後嚼舌根,影響軍心。”
石田三成端著茶碗,指尖冰涼——碗裡的茶早涼了,像他此刻的心。他沒看澱殿,隻盯著碗底的冰裂紋:“殿下的苦心,臣明白。”
“明白就好。”澱殿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指甲劃過他的老繭,“你跟治長素來不睦,我知道你不願為他報仇。可治長已經死了,再計較也沒用。以後大阪的事,還得靠你。速水那蠢計,我怎麼會真信?不過是有個主意,便能穩住那些怕打仗的女房罷了。”
她湊近他耳邊,聲音甜得發膩:“你才是我最倚重的柱石啊。等平定了關東,我就讓秀賴封你做五大老筆頭,更保你有文信侯於秦之尊好不好?”
石田三成猛地抬頭,撞進澱殿帶著笑意的眼睛——那眼裡沒有半分對大局的擔憂,隻有哄小孩似的敷衍。他突然明白,自己連日在前線拚殺、熬夜算糧秣、甚至不惜跟速水撕破臉,在她看來,不過是“嫉妒治長”“怕失寵”的小性子。那句“文信侯於秦之尊”更是把他石田三成的比作“陽翟大賈”呂不韋,對方更是自甘下賤的自比趙姬——哪怕是蘇秦與燕易後,也不至於那麼難聽啊。
他緩緩低下頭,將涼透的茶一飲而儘,苦澀從舌尖漫到心口:“臣……一切但憑殿下吩咐。隻……隻是,比作蘇季子與燕易後,似乎更符合您高貴的身份。”
燭火劈啪作響,映得他的影子在牆上縮成一團,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窗外的夜風吹進來,帶著大阪城的繁華氣,卻吹不散他心底的寒意——這豐臣家的天,早就不是太閣當年的天了,他守著的,不過是第一美人阿市之女茶茶,為他用甜言蜜語編織的牢籠。
對方枕在他的肩頭,依舊柔聲調侃:“不都是能像你這般,抱著太後的宰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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