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河灣的海戰在第一輪血腥的接觸後,暫時陷入了詭異的沉寂。森家裡見聯合艦隊並未急於衝入那條已化為熔爐的狹窄水道,而是退至炮火射程之外,重新整隊,巨大的南蠻艦如同浮動的山巒,在夕陽下投下令人窒息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遠方飄來的硝煙與焦糊味,混合著海風的鹹腥。
羽柴賴陸的本陣設在距離海岸不遠的一處高地上,可以俯瞰整個海灣。主力部隊正在抓緊時間休整、用餐,等待下一步的軍令。在靠近輜重隊的一片臨時營地裡,幾堆篝火點燃,疲憊的足輕和輔兵們圍坐在一起,默默地嚼著飯團,修補著器械。
就在這時,一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學究式的拿腔拿調。
“咳咳!爾等可知,今日與我大軍鏖戰於海灣的那位德川水軍大將,乃是何等人物?”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柳生新左衛門不知何時湊到了一堆篝火旁。他穿著那身略顯寬大、繡著簡化桐紋的陣羽織,臉上帶著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盤腿坐下,仿佛一位即將開講的博學之士。
周圍的足輕大多來自關東各地,對駿河這邊的人物並不熟悉,隻是茫然地看著他。這種沉默被柳生當成了鼓勵,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拔高了幾分:
“此人名曰向井正綱!乃是三河譜代的重臣,德川內府麾下首屈一指的水軍棟梁!”他環視一周,很滿意自己吸引了注意力,開始滔滔不絕:
“其生平,可謂傳奇!他並非生於顯赫之家,而是憑借一身水上本領,在小豆阪合戰1548年)時便已嶄露頭角,侍奉於年輕的鬆平廣忠公家康之父)麾下!那時節,今川義元勢大,三河局勢危如累卵,正是向井正綱這等忠勇之士,護著主家於東海道周旋……”
柳生越說越投入,仿佛親身經曆一般,將從史書、遊戲裡看來的碎片信息拚湊起來,添油加醋:
“到了桶狹間之戰後,今川家衰落,德川家康公獨立。向井正綱更是屢立戰功!遠江掛川城攻略、姉川合戰的水上補給,哪一樣少得了他向井水軍的身影?太閣殿下小田原征伐時,向井正綱率領水軍封鎖伊豆沿海,功勳卓著,這才被太閣殿下與內府公共同認可,確立了其德川家水軍總大將的地位!”
他頓了頓,看到有人露出些許敬佩之色,更是嘴角都咧到了耳根,聽眼前這群大老粗問,什麼是‘遠江掛川城攻略’,‘小田原征伐’時又是怎麼回事,在聽到眼前的‘笨蛋們’不斷催促他細細說來。於是他‘嘩啦’一聲展開折扇,笑道:“你輩看過《三河物語》與《向井家譜》嗎?《徳川実紀》呢?”
於是柳生新左衛門搖頭晃腦的說道:“遇到我便是你輩的造化了。《三河物語》與《向井家譜》吧。且說那天正十四年,便是那時今川殘黨圍攻掛川城,城內缺米少糧。家康公急調三河兵五百、糧三千石赴遠江掛川。向井正綱率關船八艘、小早十五艘,晝伏夜航,避開遠州灘頭今川殘黨火船,一夜橫渡,片帆未損,掛川城因得續命!”
在不遠處湊熱鬨虎千代,聽到這裡。於是抽出千裡鏡眺望了一番,向井正綱逃入的海峽。那裡紅毛人大工正指揮著民夫,將碗口粗的鐵鎖,橫在海麵上時,也不由暗自為自己的機智竊喜。
而後柳生乾脆不搖扇子了,直接開始晃腦袋,當所有人都在催著問“小田原征伐”時向井正綱又有什麼功勞時。他竟嗤笑出聲,而後起身揉腰,最終看大家熬不住了方才笑道:“我知你輩皆北條舊人,及賴陸公新募之兵,但知其長方能攻其短也。餘觀《徳川実紀》天正十七年1589)有‘鯨海捕俘’之故事。”
彆說是那群農兵了,就連賴陸公虎千代)這個關東霸主都被對方的學識弄得宕機了。虎千代前世還叫陸沉的時候,在身披幾十斤的重甲進行訓練後也無非是打兩把遊戲,稍微偶爾逛逛貼吧,眼前這家夥怎麼能掉書袋掉到這個份上?
隻見柳生新左衛門迎風負手而立,幽幽歎道:“哎,遙想當年小田原征伐時,相模鯨海之上,三艘小早假扮鹽商,鐵炮狙擊舵樓,生擒北條水頭兩名,奪安宅船圖——此圖後用於小田原征伐,太閣殿下親口讚曰:‘向井一人,勝我一門!’”
虎千代聽到這裡不由咋舌,心說:“好家夥,這還是個海上特種兵啊。不過我那生父真說過那句話嗎?算了,他姑妄說之,我也姑妄聽之就是了。”
柳生新左衛門終於猛地一轉身,調門都提高了許多,隻聽他這樣說:“再說《朝鮮陣記》《改正三河後風土記》所述,慶長二年,露梁海戰後,對馬北灣!明、朝聯軍火船如龍,向井氏以焙烙玉十艘夜突,斷敵前鋒,救回島津、立花殘軍三千性命——彼時太閣尚在名護屋,聞報拍膝大笑:‘老鯨未老,尚可吞舟!’”
最終柳生新左衛門,話鋒一轉,開始“預言”未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然而,此人之能,遠不止於此!依吾觀之,若按‘原本’之命途……”他故意壓低聲音,製造神秘感,“關原合戰之後,德川內府一統天下,向井正綱必將被授予重任,其子向井忠勝亦將繼承父業,統領德川家的所有水軍!大阪之陣時,向井父子必定活躍於戰陣之上,為德川幕府的建立,立下汗馬功勞!”
他甚至開始暢想更遙遠的“未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全知視角”中:
“其家族,向井氏,將作為德川幕府的舟師世家,世代相傳,直至幕末黑船來航!甚至到了明治維新之後,其子孫或許還能以華族身份,見證新時代的來臨!此乃何等榮光的一生啊!”
柳生說得口沫橫飛,仿佛在吟誦一曲英雄的史詩。他卻沒有注意到,周圍那些足輕的眼神,從最初的茫然,漸漸變成了疑惑,甚至是一絲看傻子般的憐憫。
這人瘋了吧?內府公都困在伏見城了,羽柴公眼看就要拿下駿甲,他還在這說什麼德川家的未來?還幕府?明治維新又是啥?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如同寒冬的北風,瞬間吹散了柳生營造出的“曆史氛圍”。
“說完了?”
柳生渾身一僵,猛地回頭,隻見羽柴賴陸虎千代)不知何時已站在篝火的陰影裡,甲胄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銳利得如同刀鋒。
賴陸的目光掃過柳生,沒有憤怒,沒有譏諷,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淡漠。
“柳生先生,”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之力,將柳生所有的“史話”碾得粉碎,“你口中的‘榮光一生’,說的可是此刻正被我大軍圍困在駿河灣一隅、覆滅在即的敗軍之將?”
他向前邁了一步,篝火的光芒照亮他半邊臉龐,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毫無價值的器物。
“你所說的關原、大阪、幕府、明治……”賴陸的嘴角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那甚至不能稱之為笑,“那都是你夢裡的故事。在這裡,在現在,”
他的手指向海灣方向,那裡,代表著向井正綱最後希望的炮台,正在聯軍艦隊的虎視眈眈之下。
“我,羽柴賴陸,才是正在書寫曆史的人。”
“他的生死,他的榮辱,由我的刀鋒和我的意誌來決定。而不是你那些……毫無用處的廢話。”
說完,賴陸不再看麵如死灰、張口結舌的柳生新左衛門一眼,轉身對負責此地警戒的足輕頭目下令:“保持警戒,輪番休息。待命。”
然後,他便帶著親隨,徑直走向中軍大帳,去籌劃如何將柳生口中那位“傳奇人物”向井正綱,徹底送入曆史的塵埃。
篝火旁,隻剩下柳生新左衛門一個人僵在原地,在眾人無聲的注視下,他那身桐紋陣羽織,此刻顯得無比滑稽和可悲。他所依仗的、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知識”,在冷酷的現實權力和鋼鐵意誌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如果說真的有什麼用,便落到了虎千代一句,“傳令各船:凡小舟近我二矢之地,不論商、漁、婦孺,先以火箭逼停;若仍迎風而來,一概射殺,毋須請令!”
喜歡穿越成了福島正則庶出子請大家收藏:()穿越成了福島正則庶出子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