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無聲地呐喊。
羽柴賴陸這番話,比結城秀康赤裸裸的威脅,要可怕十倍、百倍!
秀康是將陷阱明晃晃地擺出來,而賴陸,則是親手給這個陷阱蓋上了一層華麗的綢緞,然後微笑著請你按照“規矩”自己走進去。
他把“脅迫”包裝成了“忠順”,把“陰謀”粉飾成了“規矩”。他將那尊要命的“九尺”珊瑚,說成了化外夷民的“貢品”,將自己僭越的嫌疑洗刷得一乾二淨,反而披上了一層“為君分憂”的忠臣外衣。最後,更是將“建行宮”這個足以顛覆政治格局的議題,輕飄飄地踢回了朝廷,要求按“規矩”辦。
可這規矩,如今還由得朝廷來定嗎?
勸修寺晴豐仿佛已經看到,當這份“恭順”的奏報傳回京都,九條關白等人將會是何等的啞巴吃黃連——他們無法指責賴陸無禮,反而要嘉獎其忠謹;他們無法拒絕那“九尺”的貢品,否則就是斷絕萬國歸化之路;他們更無法輕易否決“按規矩討論行宮”的提議,那會坐實朝廷顢頇無能。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而且是被對方用最“正確”、最“符合法理”的方式堵死的。
勸修寺晴豐最終隻能深深地低下頭,用儘全身力氣,從牙縫裡擠出近乎嗚咽的回應:
“中納言殿下……忠……忠謹體國,在下……感佩萬分……”
他輸得一敗塗地,甚至連對方是如何出招的,都有些看不清了。
羽柴賴陸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溫和的、人畜無害的笑容。
廣間內,勸修寺晴豐那句帶著嗚咽的“感佩萬分”話音剛落,仿佛空氣中無形的弦已繃至極致。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陣沉穩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側廊由遠及近。
眾人側目望去,隻見一名男子步履從容地走入廳中。他約莫五十歲上下,麵容飽經風霜,膚色是長年浸潤海風與烈日的古銅色,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透著久曆商海、計算精明的銳光。他身著一套剪裁考究、融合了南蠻樣式與日本風格的呂宋紳服,外罩一件質料上乘的短袴,腰間並未佩刀,而是彆著一串小巧的象牙算盤和一柄裝飾性的南蠻懷劍,儼然一位異域巨賈的派頭。
他的出現,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隻見他徑直走到廳中,先是轉向主位上的羽柴賴陸,以一個恭敬卻並非奴顏婢膝的姿態深深一揖,聲音洪亮地說道:“助左衛門來遲,攪擾主公與貴客議事,萬望恕罪。”
羽柴賴陸隻是微微頷首,麵色平淡如水,仿佛來的隻是個尋常仆役。
那男子這才轉身,麵向臉色依舊蒼白的勸修寺晴豐。他臉上立刻堆起了恰到好處的、混合著久仰、熱情與一絲麵對天威的惶恐的笑容,再次躬身,語氣變得愈發“誠懇”甚至帶著點“激動”:
“您一定就是京都來的天使,勸修寺權大納言晴豐大人!小人呂宋助左衛門,久居海外蠻荒之地,今日得見天朝上使,真如撥雲見日,實乃三生修來之福!”
“呂宋……助左衛門?”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勸修寺晴豐心中激起漣漪。太耳熟了……電光火石間,一個塵封已久、與“富可敵國”、“堺港巨賈”、“觸怒太閣”、“海外逃亡”等字眼緊密相連的名字——納屋助左衛門——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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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竟然是他!那個本該葬身魚腹的朝廷欽犯!
勸修寺的目光駭然掠過助左衛門那身異域裝扮,掠過他那雙精明不減當年的眼睛,最終,不受控製地飄向了主位上那位神色莫測、仿佛一切儘在掌握的羽柴賴陸。
一瞬間,他全都明白了!
什麼“化外歸化”,什麼“代為進獻”……全是徹頭徹尾的謊言!這根本就是一場羽柴賴陸與這個太閣宿敵、朝廷要犯精心策劃的雙簧!賴陸公不僅收容了他,更是公然利用他來向京都示威,將這天大的僭越之罪,披上了一層“萬國來朝”的虛偽外衣!
一股比麵對那九尺珊瑚時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勸修寺的全身。點破他的身份?當場揭穿這彌天大謊?那無異於自尋死路,也將徹底斷絕朝廷任何轉圜的餘地。
在極致的恐懼與政治的權衡下,勸修寺晴豐臉上那瞬間的震驚與恍然,迅速被一種極致的疲憊與麻木所取代。他微微垂下眼簾,將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強行壓下,選擇了看破不說破。他必須配合這場演出,為了朝廷,也為了自己能活著回到京都。
“原……原來是呂宋的助左衛門殿……”勸修寺的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乾澀,他強迫自己將目光聚焦於眼前這個“歸化商人”,“閣下……久居海外,竟仍有此……忠君愛國之心,實屬難得……”
呂宋助左衛門是何等人物,立刻從勸修寺那一閃而過的異樣中捕捉到了什麼,但他笑容不變,反而更顯“熱切”,順勢指向那尊血色珊瑚,聲音充滿了“自豪”與“赤誠”:
“天使大人明鑒!此株‘九尺映日珊瑚皇’,乃小人在南海萬丈深淵,耗費心血、曆經生死方能覓得!此等天地神物,唯有日出之處的天皇陛下,德配天地,方堪承受!小人一介海商,豈敢存有半分私心?日夜所思所想,唯有將其獻於陛下禦前,以表小人雖身處化外,此心卻永向王化之至誠!”
他言辭懇切,甚至說到動情處,還用袖子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將一個“渴望回歸天朝懷抱的海外赤子”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幸得遇明主——羽柴中納言殿下!”他轉向賴陸,投去“感激涕零”的一瞥,“殿下仁德布於四海,信義著於萬邦。是小人千求萬懇,殿下才勉為其難,答應代為轉呈此寶於陛下!今日得見天使,終償夙願!萬望天使垂憐小人這片愚忠,將此海外赤子之心,上達天聽!”
勸修寺晴豐聽著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看著眼前這荒謬絕倫的一幕,隻覺得胸口憋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強盜!騙子!竊國大盜!他在心中無聲地呐喊,可臉上卻隻能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麵對著納屋助左衛門那“殷切”的目光,以及羽柴賴陸那看似平靜、實則蘊含無儘壓力的注視,最終,隻能從喉嚨深處,擠出機械而麻木的回應:
“納屋……哦不,呂宋殿……赤誠之心,天地可鑒……在下,定當……定當如實稟報陛下……”
廣間內,羽柴賴陸的嘴角,在那無人可見的角度,勾起了一抹轉瞬即逝的、冰冷的弧度。
戲,終於圓滿落幕。所有的陷阱,都已裝飾上了名為“忠順”與“規矩”的鮮花。
而那尊血色的珊瑚,依舊沉默地矗立著,映照著在場眾人各異的神色,成為這權力遊戲最無聲也最刺眼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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