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三成茶室外的町道,寒意浸骨。九條綾剛踏出門檻,幾名早已候在暗處、身披陳舊蓑衣的身影便無聲地圍攏上來。動作嫻熟地抖開一件早已備好的、色澤濃豔似血的紅色綾打褂,輕輕披在她略顯單薄的肩頭,驅散了些許寒意。
一名隨從迅速將一隻小巧的踏台置於牛車旁。九條綾目不斜視,踩著踏台,姿態優雅地步入車廂。厚重的簾幕垂落,瞬間將外界的光線與喧囂隔絕開來。
牛車內空間不大,卻布置得異常整潔,一角固定著一個小型妝匣。早已在內等候的貼身侍女默不作聲地遞上一麵打磨光亮的銅鏡。九條綾接過,映照出自己那張清秀卻難掩疲憊的臉。她沒有絲毫猶豫,用指尖蘸取少許妝粉,利落地刮淨了眉梢原有的淡痕。隨後,她拿起一支青黛筆,並未勾勒當時公家女子流行的、弧度圓潤的“殿上眉”,而是沿著眉骨上方,畫了兩道略顯平直、帶著幾分剛毅氣息的引眉。與此同時,侍女則熟練地幫她褪去之前那身便於行動的樸素小袖,換上了一套符合禰宜神官身份的、更為莊重的白衣紅袴。
整個過程沉默而迅速,如同完成一項既定的儀式。
“小姐,關白殿下說,您為了朝廷像是忍者一樣……委屈了。”侍女一邊為她整理衣襟,一邊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真切的心疼。
九條綾放下眉筆,對鏡審視著鏡中那個瞬間從市井女子轉變為凜然神官的身影,嘴角那絲極淡的弧度裡,自嘲的意味更濃了些,似乎還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
“父親……還知道我委屈?”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下,仿佛有暗流湧動。“兼孝公,既將我放在彈正台少疏這個位置上,賦予監察之責,又讓我領熱田神宮禰宜之職,那麼,奉公巡查尾張,於町中開設書鋪以作掩護,便是我份內之事。何來‘委屈’?又何須與‘忍者’相較?”
她頓了頓,目光透過晃動的車簾縫隙,望向遠方。
“下一步,不去三河國的砥鹿神社了,那太慢,怕是趕不上羽柴中納言殿下的腳步。直接去近江國犬上郡,多賀大社。”
侍女聞言,臉上掠過一絲擔憂:“多賀大社?可是……年初我們正是在那裡……領著那個柳生新左衛門‘歸寧’時,豬熊大人他們也是在那裡……‘開導’於他。若是此番再去,與他撞見……”
聽到“柳生新左衛門”這個名字,九條綾整理袖口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滯。
車廂內光線昏暗,侍女似乎看見小姐那剛剛畫好的、平直的引眉之下,那雙總是清冷如古井的眸子裡,極快地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微光。那並非眷戀,更像是一種……對一段已然褪色、卻因過於荒誕而難以徹底抹去的記憶的短暫凝視。腦海裡或許閃過了那個夜晚,那個男人帶著酒氣和莫名的狂熱,手臂曾笨拙地搭在她肩上,口中念叨著那些她至今無法完全理解的、關於“可樂”、“女仆裝”和“未來”的囈語。那些接觸,混雜著任務的算計與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那種純粹哪怕是愚蠢的純粹)好奇的短暫容忍,構成了一段光怪陸離的插曲。
但這抹異色轉瞬即逝,快得如同車窗縫隙中漏進的冷風,眨眼便了無痕跡。她的麵容恢複了慣有的、近乎淡漠的平靜,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失神隻是燈影的錯覺。
“無妨。”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這兩個字,既是對侍女擔憂的回答,也是對自己內心那一絲微弱波瀾的徹底斬斷。
她掀開車簾一角,對車外的隨從吩咐道:“啟程,目標近江多賀大社。告知前方,以彈正台巡察神宮風紀及熱田神宮禰宜交流參拜為由,通報沿途關隘。”
牛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轆轆聲,載著這位身份已然不同的使者,向著新的棋局奔赴而去。她知道,下一次與羽柴賴陸——或許還有那個已成為過往注腳的柳生新左衛門——的會麵,將是在全然不同的舞台之上。
且不說,羽柴中納言賴陸的十五萬大軍,如何進入熱田神宮拜祭了其母吉良氏。亦不必說進入美濃國後,羽柴賴陸的大軍連克十城時火燒墨俁及大垣而城,逼得桃配山城代青山修理亮及美濃國主岐阜郡的織田秀信開城投降。
單說師走初一,近江國犬上郡,多賀大社。
冬日稀薄的陽光透過古老杉木的枝椏,灑在肅穆的神社境內。空氣中彌漫著線香清冷的氣息與泥土的芬芳。羽柴賴陸為祈此戰武運,輕車簡從,前來參拜這以結緣、延壽聞名的古社。
在主殿完成莊嚴的叩拜後,一名神官畢恭畢敬地引著賴陸一行,前往觀摩曆代武將奉納的寶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陳列於專用殿舍內的數柄大太刀。
這些刀長度驚人,有些甚至超過成人的身高,被精心架設在朱漆刀架上。刀鞘雖曆經歲月,依舊透著沉靜的光澤。神官如數家珍地介紹著每一柄的來曆:“殿下請看,此乃京都京極氏祈願所奉……此乃北陸朝蒼還願所納……”刀姿雄渾,顯示出奉納者的財力與虔誠,但其巨大的尺寸也昭示著,它們更多是作為儀式與權力的象征,而非用於實戰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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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新左衛門揣著手跟在隊伍末尾,看著這些需數人才能揮動的龐然大物,忍不住撇了撇嘴,用隻有身邊幾人能聽到的聲音嘀咕道:“切,搞這麼大陣仗……這玩意有啥實用?上了戰場,怕是沒掄起來就先被人捅個對穿。說白了,不就是顯擺誰給神社上的供品更貴重、臉麵更大嘛?還不是騙主公多多奉納?”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穿越者對於這種“形式主義”和“炫耀性消費”的不以為然。
然而,他話音未落,一個清冷而平靜的女聲,如同磬音般自殿舍一側的廊下悠然傳來:
“這位大人,此言恐有失偏頗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潔淨白衣袴的神官女子靜立在那裡,身姿挺拔,臉上施著淡雅的引眉,正是九條綾。她不知何時已悄然到來。
引路的神官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向羽柴賴陸躬身介紹:“中納言殿下,這位是來自熱田神宮的禰宜,九條大人。此番特為交流神事,蒞臨弊社。”
賴陸目光微凝,落在九條綾身上。這位女神的氣度沉靜,眼神銳利,絕非尋常神職人員。
柴田勝重、木下佐竹、水野平八郎等側近見狀,雖不明就裡,但見對方氣度不凡且是神官,立刻下意識地拉扯了一下還在發愣的柳生新左衛門,幾人齊齊躬身行了一禮。
柳生新左衛門在聽到“九條”二字的瞬間,如遭雷擊,猛地抬頭,正對上九條綾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他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下意識地就想後退,卻被身旁的柴田死死按住。
九條綾的目光僅在柳生臉上停留了一瞬,便淡然移開,仿佛隻是掃過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她轉向羽柴賴陸,從容地繼續方才的話題,聲音清晰而沉穩:
“奉納巨刃,其意並非在於實戰之利。此等尺寸,意在象征斬斷俗緣、驅邪淨域之神力。奉納於神前,是武將向神明立下誓約,彰顯其敬畏之心與守護之誌。其價值,不在金鐵,而在誠念。大人以為的‘顯擺’,在神道看來,乃是與神明的契約,是信仰的具現。故而,大人所見非金鐵之重,乃是一片誠心向神之重;所感非誇耀之氣,乃是一國守護之誌氣。”
她這番話,不僅回應了柳生的淺見,更是在羽柴賴陸麵前,巧妙地展示了自身對神道精神的深刻理解與不俗的見識。
羽柴賴陸聞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他自然看出了此女絕非凡俗,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她與柳生之間那詭異的氛圍。他微微頷首,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九條禰宜高見。受教了。”他目光深邃地看向九條綾,“禰宜遠道而來,想必不止為論刀。不知可否賞光,於社內精舍一敘?”
九條綾迎上賴陸的目光,坦然行禮,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中納言殿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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