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的夏天,劉家大小子劉鐵柱像往常一樣,在淩晨兩三點鐘就趕著生產隊的三頭牛出了村。那年頭,能當上放牛娃是件美差,雖說工分不多,但好歹不用跟著大人們下地乾重活。鐵柱才九歲,個子還沒牛腿高,卻已經放了兩年牛了。
柱子,今天還去東窪子那塊地不?隔壁王嬸家的小兒子揉著眼睛從茅房出來,看見鐵柱趕牛經過,隨口問了一句。
嗯呐,那兒的草嫩。鐵柱應了一聲,手裡細長的柳條輕輕抽在老黃牛的屁股上。這頭牛是生產隊最老的,據說比鐵柱爹年紀還大,但乾活從不偷懶,脾氣也最好。
鐵柱家窮,五個弟弟妹妹擠在一鋪炕上,晚上翻身都得喊一二三。放牛雖然要早起,但能多掙半個工分,娘說了,半個工分就是半碗玉米糊糊。想到這兒,鐵柱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昨晚上那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早就消化沒了。
出了村口,月亮還掛在天上,像個被啃了一半的玉米餅子。鐵柱熟練地爬上老黃牛的背,這牛背寬得像塊門板,躺上去比家裡的炕還舒服。另外兩頭牛不用趕,自己就跟著老黃牛走。鐵柱把破草帽往臉上一扣,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不知睡了多久,鐵柱突然打了個哆嗦,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四周起了霧,白茫茫的像娘蒸饃饃時鍋裡的熱氣。這季節起霧不稀奇,鐵柱沒在意,正想接著睡,忽然看見不遠處那棵老槐樹底下有幾團灰影在動。
鐵柱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瞧,竟是五六隻野兔!那些兔子也不怕人,就在樹根底下蹦蹦跳跳,有一隻還立起來,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鐵柱的口水一下子就流出來了——去年過年時隊裡打死隻野兔,一家子分到小半碗肉,那香味他現在還記得。
乖乖,這下可逮著了...鐵柱小聲嘀咕著,輕手輕腳地想從牛背上滑下來。誰知他剛一動,身下的老黃牛突然像被馬蜂蟄了似的,渾身一抖,接著就發起瘋來。
哞——老黃牛發出一聲鐵柱從未聽過的吼叫,後腿一蹬,前蹄高高抬起。鐵柱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濕漉漉的草地上。他剛要爬起來罵這頭,卻見老黃牛轉身就朝他衝過來。
鐵柱嚇得魂飛魄散,這牛少說也有七八百斤,要是踩上一腳...他本能地抱住腦袋,卻聽見的一聲,老黃牛的前蹄重重落在他腦袋兩側的地上,接著整個牛身像座小山似的罩住了他。鐵柱蜷縮在牛肚子下麵,能聞到牛身上那股混合著青草和泥土的氣味,還有牛嘴裡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熱乎乎地噴在他頭頂。
牛...牛大爺...您這是咋了...鐵柱聲音發顫,一動不敢動。他從小跟牛打交道,知道牛要是真發了脾氣,能頂死頭狼。可這老黃牛向來溫順,今天怎麼突然...
就在這時,鐵柱透過牛腿間的縫隙,看見霧變得更濃了。那些野兔不知什麼時候排成了一排,齊刷刷地朝他這個方向看過來。更詭異的是,它們的眼睛在霧中泛著綠光,像小小的燈籠。
鐵柱後背一陣發涼,突然想起村裡老人說過,荒郊野外看見不尋常的東西,千萬彆搭理。他爹還講過,牛和馬能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要是牲畜突然反常,準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老黃牛突然又發出一聲低吼,鐵柱感覺牛肚子劇烈起伏著,像是在跟什麼東西對峙。霧氣中,隱約出現了幾個模糊的人影,高矮不一,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野兔後麵。鐵柱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叫出聲來。那些沒有臉,至少他看不清楚,但能感覺到他們在著自己。
柱子!柱子你在哪兒?遠處突然傳來喊聲,是老羊倌李爺爺的破鑼嗓子。
老黃牛聽到喊聲,突然像卸了力似的,前腿一軟,差點跪在鐵柱身上。鐵柱趁機從牛肚子底下滾出來,爬起來就跑,卻一頭撞在個硬邦邦的東西上。
哎喲!小兔崽子,瞎跑啥!李爺爺提著盞氣死風燈,被鐵柱撞得後退兩步。燈光下,老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格外嚴肅。
李、李爺...有...有鬼...鐵柱結結巴巴地指著身後,卻發現霧氣正在迅速散去,那些野兔和模糊人影都不見了,隻剩下三頭牛站在不遠處,老黃牛正低頭啃草,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李爺爺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突然從懷裡掏出個臟兮兮的紅布包,在空中晃了晃,嘴裡念念有詞。鐵柱認得那布包,村裡人都說李爺爺年輕時跟道士學過藝,後來運動來了就不敢提了,但身上總帶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你這娃,大半夜的瞎跑啥?李爺爺收起布包,板著臉問。
鐵柱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越說越害怕,最後哭了起來。李爺爺聽完,臉色變得很難看,他走到老黃牛跟前,摸了摸牛頭,又掰開牛嘴看了看。
幸虧這老夥計救了你一命。李爺爺歎了口氣,牛眼睛亮,能看見咱們看不見的東西。那霧裡的玩意兒,不是給你送兔子肉的。
鐵柱渾身發抖:那...那是啥?
李爺爺沒直接回答,而是指著地上問:你看看,有兔子腳印不?
鐵柱低頭仔細看,草地上除了牛蹄印,什麼也沒有。他明明看見五六隻野兔...
記住了小子,李爺爺把燈遞給鐵柱,往後放牛,看見啥稀罕物事,先問問你的牛。牛要是不讓你去,打死也彆去。這老黃牛...不一般。
回村的路上,鐵柱緊緊跟在李爺爺身後,時不時回頭看看老黃牛。月光下,老牛的眼睛裡似乎閃著異樣的光,像是在守護著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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