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清水鎮來了個姓周的老婦人。她約莫六十歲上下,頭發花白,臉上皺紋縱橫,一雙眼睛卻亮得出奇,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她在鎮子西頭租了間小屋,門前掛了塊木牌,上書觀亡問事四個大字。
起初,鎮民們隻當是個尋常算命的,沒人在意。直到李鐵匠的媳婦難產死了,李鐵匠悲痛欲絕,被人引著去見了周婆婆。回來後,他逢人便說周婆婆真能通靈,把他媳婦的魂兒接了回來,說了許多隻有他們夫妻才知道的私密話。這一下,周婆婆的名聲便傳開了。
聽說那周婆婆真有神通,隻要告訴她亡人的姓名和去世時辰,就能把魂魄接來上身說話。茶樓裡,幾個鎮民圍坐一桌,低聲議論著。
我表兄前日去了,回來說他亡父附在周婆婆身上,連他小時候偷錢買糖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一個瘦高個神秘兮兮地說。
這世上真有鬼神之事?有人將信將疑。
寧可信其有啊...
清水鎮東頭住著個教書先生,名叫陳明遠。他三十出頭,生得眉清目秀,在鎮上的私塾教書,妻子林氏溫柔賢惠,七歲的兒子小石頭活潑可愛,本是個和美的家庭。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三個月前,小石頭與幾個孩子在河邊玩耍,不慎落水,等被人救起時,已經沒了氣息。
自那以後,陳家便如死水一般。林氏整日以淚洗麵,陳明遠雖強撐著教書,卻再不見往日神采。家中處處是小石頭的痕跡——未寫完的描紅本、掉了一隻的木陀螺、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小衣裳...每一樣都像刀子般剜著夫妻倆的心。
這日傍晚,陳明遠剛下學回家,便見鄰居李嬸在院裡與林氏說話。見他回來,李嬸忙迎上來:陳先生,我正與尊夫人說呢,西頭那周婆婆真有神通,不如去問問小石頭...
陳明遠眉頭一皺:李嬸,子不語怪力亂神,那些都是騙人的把戲。
哎喲,陳先生,您是讀書人,不信這些我理解。可您看尊夫人這模樣...李嬸壓低聲音,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垮了身子啊!就當作是個念想,去試試又何妨?
陳明遠看向妻子。林氏瘦得顴骨都凸了出來,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此刻卻閃著希冀的光:明遠,我們就去一次,好不好?我就想聽聽石頭的聲音...
望著妻子哀求的眼神,陳明遠心中一軟,歎了口氣:罷了,明日我帶你去。
次日清晨,陳明遠扶著林氏來到鎮西。周婆婆的小屋掩在一片竹林後,門前已排了五六個人。等到日上三竿,才輪到他們。
屋內光線昏暗,隻點了一盞油燈。周婆婆盤腿坐在蒲團上,麵前擺著個銅盆,盆中盛著清水。見他們進來,她抬起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兩位是為小公子來的吧?
陳明遠一驚:您怎麼知道?
周婆婆微微一笑:老婆子雖老眼昏花,卻看得出兩位身上帶著喪子之痛。請坐吧。
待他們坐下,周婆婆問道:小公子叫什麼名字?何時去世的?
犬子乳名小石頭,大名叫陳瑞,今年七歲,是三月十七未時走的。陳明遠答道,心中卻暗自警惕,想看看這老婦能玩出什麼花樣。
周婆婆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三支香點燃,插在香爐裡。香煙嫋嫋上升,在昏暗的屋內形成詭譎的圖案。她又取出一張黃紙,用朱砂在上麵畫了些奇怪的符號,然後點燃,將紙灰撒入銅盆。
陳瑞,陳瑞...周婆婆閉著眼睛,聲音忽高忽低地呼喚著,魂兮歸來...
屋內突然刮起一陣陰風,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陳明遠感到脊背發涼,下意識握緊了妻子的手。
周婆婆的身體開始顫抖,頭左右搖擺,嘴裡發出的怪聲。突然,她猛地抬頭,睜開眼睛——那雙眼睛竟變得清澈明亮,宛如孩童!
爹,娘...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周婆婆口中發出,石頭好想你們...
林氏地一聲哭出來:石頭!是我的石頭!她撲上前想抱住周婆婆,被陳明遠一把拉住。
等等!陳明遠強自鎮定,你若真是我兒,告訴我,你六歲生日時,爹送了你什麼?
爹送了我一隻木頭小馬,是爹親手刻的,馬脖子上還有一道疤,是爹不小心刻壞的。周婆婆——或者說小石頭立刻回答,聲音裡帶著孩童特有的雀躍,娘還給我煮了長壽麵,我嫌蔥花太多,偷偷挑到爹碗裡了!
林氏哭得更厲害了:是他...真的是他...
陳明遠心中震撼,這些細節外人絕無可能知曉。但他仍不放心:你落水那日,早上出門前跟娘說了什麼?
我跟娘說今日李大叔家的小黃狗生崽,我要去看,晚些回來,娘還囑咐我離河邊遠些...說到這裡,小石頭的聲音突然低落下來,可是我沒聽娘的話...爹,娘,石頭知道錯了...
林氏再也忍不住,掙脫陳明遠的手,跪在周婆婆麵前痛哭:我的兒啊...娘不怪你...娘隻想你回來...
小石頭伸出顫抖的老手,輕輕撫摸林氏的頭發:娘彆哭...石頭在那邊很好...就是有時候想爹娘想得厲害...特彆是想娘做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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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徹底擊潰了陳明遠的防線。小石頭最愛吃林氏做的桂花糕,每次都要偷偷多拿兩塊藏在口袋裡。他鼻頭一酸,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