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的春天,楊柳胡同的老槐樹剛冒出嫩芽,老李頭就急匆匆地往廠裡跑。他今年五十八,按理說還能乾兩年,可最近廠裡風聲緊,說頂替政策要變,他得趕緊把工作讓給小兒子頂上。
老李,這麼早啊?門衛張大爺打著哈欠問道。
能不早嗎?老李頭擦了擦額頭的汗,我家建軍都二十三了,還沒個穩定工作,再不把崗位給他,政策一變可就完了。
辦完手續出來,老李頭長舒一口氣。他兩個兒子,大兒子李建國老實巴交,在街道小廠當臨時工;小兒子李建軍遊手好閒,整天和胡同裡的小年輕混在一起。老伴常說:咱家就建軍聰明,將來準有出息。老李頭深以為然,建國那孩子太木訥,不像建軍嘴甜會來事兒。
回到家,老伴王淑芬正在廚房忙活。老李頭把退休證往桌上一拍:辦妥了!下個月建軍就能去上班。
王淑芬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這下可好了。西頭王家那姑娘,前幾天見我還愛答不理的,昨兒個居然主動跟我打招呼了。
老李頭會意地點頭。王家姑娘王秀英比建軍大三歲,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模樣周正但脾氣火爆,胡同裡出了名的厲害。之前嫌建軍沒正經工作,死活不同意,現在聽說建軍要頂替父親進國營廠,態度立馬變了。
果然,不到半個月,王家就托媒人來說親。婚期定在國慶節,老李頭和老伴把攢了半輩子的錢都拿出來,給建軍置辦了三轉一響——自行車、縫紉機、手表和收音機,還特意請木匠打了一套時髦的組合家具。
爸,我聽說現在時興電視機了。建軍摸著新刮的胡子茬,眼睛瞟著父母臥室那個上了鎖的抽屜。
老李頭歎了口氣,又把最後兩百塊私房錢拿了出來。那是他留著防病的錢。
七月初,老李頭突然覺得胃疼得厲害,去醫院一查,竟是胃癌晚期。醫生搖著頭說最多三個月。這消息像晴天霹靂,把全家都打懵了。
怎麼會...王淑芬癱在椅子上,眼淚止不住地流,老頭子你要是走了,我可怎麼活啊...
老李頭強撐著安排後事。他把存折、房本都交給了建軍,當著全家人的麵說:建軍啊,爸把一切都留給你,你可得好好照顧你媽。
大兒子建國站在角落,低著頭不說話。他媳婦張桂蘭牽著五歲的女兒小花,懷裡還抱著不滿周歲的兒子,眼眶紅紅的卻沒掉淚。建國結婚時,老李頭隻給了五十塊錢,剩下的都是建國自己借的。如今弟弟結婚,父母卻傾其所有。
八月中旬,老李頭走了。臨終前,他拉著建軍的手反複叮囑:三年孝期...彆急著結婚...照顧好你媽...建軍連連點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守孝期間,王秀英倒是常來李家幫忙。胡同裡的人都誇她有情有義,隻有張桂蘭私下對建國說:她是怕建軍變卦。以她那條件,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三年孝期一滿,建軍和王秀英熱熱鬨鬨地辦了婚禮。老李頭若在天有靈,應該欣慰才是。可誰能想到,婚禮第二天一早,李家就炸開了鍋。
滾出去!這是我家!王秀英尖利的聲音穿透了整個胡同。鄰居們探頭張望,隻見她叉著腰站在門口,腳邊是散落的包袱。
王淑芬踉踉蹌蹌地被推出門,老臉漲得通紅:秀英啊,你這是乾啥?這是老李留給我的房子啊!
呸!房本上寫的是建軍的名兒!王秀英啐了一口,你大兒子不是孝順嗎?找他去吧!
建軍縮在屋裡不敢出聲。有鄰居看不過去,勸道:秀英,做人不能這樣,老太太把你丈夫拉扯大不容易...
關你屁事!王秀英眼睛一瞪,再多嘴連你一起罵!她轉頭衝屋裡喊:李建軍!你今天要是不把你媽送走,我就回娘家!
建軍這才磨磨蹭蹭地出來,拉著母親的手小聲說:媽...要不您先去大哥家住幾天?等秀英氣消了...
王淑芬看著小兒子懦弱的樣子,突然想起老頭子臨終前的囑托,眼淚唰地流下來。她抹了把臉,拎起包袱往大兒子家走去。
建國和桂蘭正在吃早飯,見母親突然上門,兩人都愣住了。
媽?您這是...建國趕緊起身。
王淑芬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我被你那個好弟媳趕出來了!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給我盛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