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村頭的柳樹才冒出嫩芽，地裡的野菜就被挖得差不多了。那年我六歲，肚子總是餓得咕咕叫，大姐常帶著我和村裡其他孩子上山找吃的。
小樹，彆玩泥巴了，跟姐上山去。大姐李秀蘭挎著竹籃，另一隻手拽起我的胳膊。我拍拍屁股上的土，小跑著跟上她的腳步。大姐那年十四歲，瘦得像根竹竿，但力氣大得很，能背起滿滿一筐野菜走十裡山路。
那天陽光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我們跟著村裡幾個大孩子來到後山，大孩子們分散開來，各自尋找能吃的野菜。大姐囑咐我不要走遠，就在附近挖些苦菜和蒲公英。
挖滿這把就給你講故事。大姐晃了晃手裡的小鏟子。我高興地點頭，蹲在地上開始找野菜。可孩子的注意力總是容易分散，不一會兒，我就被一隻花蝴蝶引著，漸漸走遠。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一個陌生的山坡上。四周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我正要轉身往回走，忽然看見山壁上有個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周圍長滿了青苔，像是很久沒人來過。
奇怪，這山上我跟著大姐來過許多次，從沒見過什麼山洞啊。
我正猶豫著，洞裡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聲音忽高忽低，像是很多人在討論什麼。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我躡手躡腳地往洞裡走去。
洞內起初很暗，但越往裡走，牆壁上竟泛著淡淡的綠光，像是螢火蟲粘在了石頭上。拐過一個彎，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
十幾個人圍成一圈，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有男有女，都穿著古怪的褐色衣服。他們背對著我，正熱烈地討論著。
這次一定要找到月光石，錯過今晚，又要等三年。一個駝背老人拄著拐杖說。
聽說那石頭能讓我們的根紮得更深，長得更快。一個紮著辮子的小姑娘興奮地跳著。
我躲在石壁後，聽得雲裡霧裡。但兩個字我是懂的，要是能找到寶貝，說不定能換幾個白麵饅頭。想到這兒，我悄悄跟在了隊伍最後麵。
那群人開始往洞穴深處走，我跟在後麵，大氣都不敢出。走著走著，最前麵的人突然消失在石壁裡！我揉了揉眼睛，以為看花了眼。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他們一個個穿過石壁不見了！
我跑到石壁前，伸手摸了摸。石頭表麵看起來堅硬，摸上去卻像水麵一樣柔軟。我深吸一口氣，閉眼往前一衝——
刹那間，我感覺像是掉進了冰水裡，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但隻是一瞬間，這種感覺就消失了。我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另一個洞穴裡，那群人還在前麵走著。
就這樣，我們穿過了一道又一道的石壁。有的穿過去很容易，像翻過一道矮牆；有的則讓我憋得滿臉通紅，差點以為自己要憋死了。洞穴越來越深，空氣變得潮濕而溫暖，牆壁上的綠光也越來越亮。
終於，領頭的老者舉起手，隊伍停了下來。
到了！駝背老人激動地說，就在這裡！
人群歡呼起來，我踮起腳尖想看看寶貝長什麼樣。透過人縫，我看到洞穴中央有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麵放著一塊籃球大小不規則形狀的石頭，正散發著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這就是月光石！有人喊道。
我忍不住往前擠，想看得更清楚些。就在這時，一個穿綠衣服的女人突然轉頭，正好和我四目相對。
你是誰？她尖聲叫道。
所有人都轉過頭來，我這才看清他們的臉——他們的眼睛太大了，幾乎占了半張臉，鼻子小小的，嘴巴卻異常寬大。更奇怪的是，他們的皮膚在綠光下呈現出不自然的青灰色。
是人！！一個年輕男子驚叫起來。
眨眼間，我被團團圍住。那些大得不正常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我嚇得腿都軟了。
殺了他！他看到月光石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惡狠狠地說，她的手指像枯樹枝一樣指向我。
不行，他隻是個孩子。先前那個駝背老人站出來，我們修煉百年才得人形，不能因為一個孩子壞了道行。
但他會把秘密說出去！綠衣女人爭辯道。
老人搖搖頭：月光石隻對我們草木精靈有用，人類拿去也無益。更何況...他彎下腰，用那雙大得嚇人的眼睛看著我，這麼小的孩子，說出去誰信呢？
我拚命點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老人直起身：阿木，送他出去。
一個高大的年輕人走過來，一把拎起我的後領。他的手臂像樹皮一樣粗糙，力氣大得驚人。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帶著我飛快地穿過一道道石壁，速度快得我頭暈目眩。
最後，我們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洞口。年輕人把我放在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今天的事，就當是個夢。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說出去對你沒好處。
我還想說什麼，他突然一揮手，一陣帶著鬆香的風撲麵而來。我的眼皮變得無比沉重，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他轉身走進山洞，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小樹！醒醒！
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自家的小木板床上。大姐正彎腰看著我，臉上帶著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你這懶蟲，挖個野菜都能睡著！大姐捏了捏我的鼻子，我在樹後麵找到你的時候，你睡得可香了，還說什麼夢話呢。
我急忙坐起來：姐！我不是睡著了！我進了一個山洞，裡麵有好多人要找寶貝，他們還...
又做夢了吧？大姐打斷我，哪來的山洞？後山我熟得很，從沒聽說過有什麼山洞。你準是餓昏頭了，快起來喝粥。
我張嘴想辯解，卻看到大姐轉身去盛粥的背影。難道真的是夢？可穿牆時那種窒息感那麼真實，月光石的光芒那麼美麗...
那天晚上，我偷偷溜出家門，想再去後山找那個山洞。可奇怪的是，我在山上轉了好幾圈，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洞口了。隻有一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形狀隱約像是一個張開的嘴。
後來我長大了，聽村裡的老人說起山精的傳說——那些修煉成精的草木精靈，會在月圓之夜尋找能助長修為的寶物。我才明白，那天我遇到的，恐怕就是一群山精。
至於那塊月光石究竟是什麼，為什麼隻對草木精靈有用，我至今也沒弄明白。有時候半夜醒來，我還會想起洞穴裡那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和那些大得不正常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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