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出事那年,村裡常住人口不到五十人。
村委會門口的外出務工光榮榜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小滿爹的照片排在第三排第五個,戴著安全帽在建築工地上笑。照片下麵寫著浙江寧波·鋼筋工·月收入6800元。
咱村現在就是部隊。村長敲著旱煙杆說,婦女、兒童、老人,就剩這三類人。
確實如此。每天早上七點,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十幾個孩子背著書包等校車。最大的不過十二歲,最小的才五歲。小滿不用等——他早就不上學了,去年因為往老師茶杯裡放青蛙被開除後,就在村裡野著。
你爹媽不在家,更要爭氣啊!張老太總這麼嘮叨他。
小滿就嬉皮笑臉地扯老太太的圍裙:您給我做蔥油餅,我就爭氣!
張老太是小滿家的結對看護人。這是村裡想出來的土辦法——把留守兒童和孤寡老人配對,每月給老人二百塊錢照看費。
其實就是看著彆餓死。張老太跟王婆嘀咕,那猴崽子整天不著家,我上哪看去?
出事那天中午,張老太正在給鎮扶貧辦填表。表格要統計留守兒童受照護情況,她戴著老花鏡,一筆一畫地寫:每日提供一頓正餐,每周檢查作業三次...
實際上小滿已經半個月沒去她家吃飯了,不過這都正常,孩子們今天你家吃一頓明天他家吃一頓,老人也沒放在心上。
沒有大人管束的孩子像野草一樣瘋長。我們發明了無數危險遊戲:在廢棄的磚窯裡玩捉迷藏,爬上三十米高的水塔比膽量,甚至偷偷開過王屠戶的農用三輪車。
小滿永遠是領頭那個。他敢徒手抓菜花蛇,敢從十米高的橋上往河裡跳。有次他偷了王屠戶的半瓶白酒,我們一群孩子分著喝,結果二狗子酒精中毒送醫院洗胃。大人們隻是罵了幾句——畢竟,能指望誰來嚴加管教呢?
等過年他爹回來收拾他!村裡人都這麼說。
可小滿爹已經兩年沒回家了,說是搶春運票太難。
那個致命的午後,所有隱患像齒輪一樣咬合在了一起:
張老太在鎮衛生院排隊拿藥;
村長去縣裡開扶貧會議;
唯一留在村裡的王老師中暑在家休息;
十幾個孩子像脫韁的野馬衝向王婆家的豬圈。
後來調查組問:當時沒有大人阻止嗎?
確實沒有。整個村子靜得像被掏空的核桃殼,隻有知了在聲嘶力竭地叫。
村口開小賣部的陳瘸子下午四點,看見十幾個孩子麵色蒼白地跑過,褲腿上沾著豬糞。
乾啥去了?他隨口問。
孩子們跑得更快了。
直到晚上七點,張老太發現小滿還沒回家。想著是不是在哪個小夥伴家睡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還沒看到小滿,她先去了李嬸家,又問了王老師,最後在打穀場上找到正在玩彈珠的二狗子。
小滿呢?
二狗子的彈珠掉了一地:他...他...我們看完小豬就沒見到他了
什麼時候的事?!
昨…昨天...
張老太的降壓藥當場掉在地上。這麼長時間足夠一頭饑餓的母豬完成一場饕餮盛宴。
調查組來的那天,全村人都挨了訓。
留守兒童名冊形同虛設!
結對看護完全流於形式!
危險場所沒有任何防護措施!
新的規定很快貼在了村委會牆上:留守兒童每天要簽到三次;危險場所全部安裝防護欄;結對老人每月要接受培訓...
但孩子們都知道,最可怕的新規是最後一條:
即日起,年收入低於五萬元的家庭,父母至少一方須返鄉照料未成年子女。
那年春節,村裡突然多了許多陌生又熟悉的麵孔。他們拖著行李箱,站在自家孩子麵前,卻連孩子幾年級都說不清。
小滿的墳就在後山。墳前總是擺著不同的零食——辣條、可樂、泡泡糖。那是孩子們偷偷放的,他們相信餓死鬼要多吃點才好投胎。
有時候,夜風會送來若有若無的咀嚼聲。不知道是山裡的野豬,還是某個孩子又夢見了那天的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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