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的消息來得突然。那天清晨，父親接完電話後，臉色變得煞白，手裡的搪瓷缸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
小陽，快收拾東西，爺爺走了。父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愣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捶了一下。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脖子——那裡空蕩蕩的，銅錢已經斷裂，被我收在了鉛筆盒裡。爺爺說銅錢能驅邪避凶，卻沒能保護他自己。
回老家的路上，雨一直下個不停。車窗外模糊一片，雨水像無數道淚痕劃過玻璃。我緊緊攥著鉛筆盒，裡麵躺著那枚斷成兩半的銅錢。
爺爺的葬禮很簡單。村裡人都來了，說他是個好人，救過不少性命。我跪在靈堂前，看著爺爺的遺像，那張嚴肅的臉仿佛還在注視著我。奇怪的是，我並不像想象中那樣嚎啕大哭，隻是覺得胸口堵得慌，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那裡，和鬼壓床的感覺很像，卻又不一樣。
小陽，爺爺有東西留給你。葬禮結束後，奶奶把我叫到裡屋，從炕櫃深處取出一個古舊的木匣子。匣子不大，表麵雕刻著我看不懂的花紋，摸上去冰涼冰涼的。
你爺爺臨走前特彆囑咐，一定要親手交給你。奶奶的手在匣子上摩挲著，眼睛裡泛著淚光，他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接過匣子，感覺比想象中沉得多。回到臨時給我安排的小屋，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匣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枚銅錢——不，是一枚完整的銅錢，和我斷掉的那枚一模一樣。我連忙從口袋裡掏出鉛筆盒，取出斷成兩半的那枚對比。花紋、大小、色澤全都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匣子裡這枚銅錢上刻著三個幾乎看不清的小字：陰陽通。
銅錢下麵壓著一本線裝古籍，封麵上用毛筆寫著《幽冥錄》三個大字。書頁已經泛黃，邊角處有不少磨損。我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一股陳舊的墨香混合著某種草藥的氣息撲麵而來。
書裡記載的大多是些我看不懂的內容，什麼魂魄歸處陰陽交界超度之法之類的。但有幾頁夾著爺爺寫的紙條，字跡工整有力，像是特意為我準備的注釋。
滯留人間的亡魂，多為橫死或心願未了者。他們不是惡靈，隻是迷途的旅人...
我的手指顫抖起來，那些每晚在我耳邊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回響。我急切地往下讀。
若遇亡魂糾纏，不必懼怕。可備清香三柱，白米一把，清水一碗。先問其姓名來曆，再告以超度之法...
書頁間還夾著一張發黃的照片，是年輕時的爺爺站在一個法壇前，身穿奇怪的服飾，手裡拿著一枚銅錢——正是匣子裡這枚。照片背麵寫著：民國三十七年，走陰於李家村。
走陰？我從未聽爺爺提起過這個。在我的記憶裡，爺爺就是個普通的鄉村醫生，會給人把脈開藥，偶爾用土方子治些疑難雜症。可現在，這個木匣子裡的東西正在向我展示爺爺的另一麵——一個懂得與亡魂打交道的走陰人。
我繼續翻閱古籍，在最後一頁發現了一段新添的筆記，墨跡還很新鮮，應該是爺爺臨終前不久寫的：
小陽：
菜市場下的亡魂，多為建國初年枉死之人。他們非惡靈，隻是無人超度，故徘徊不去。銅錢可通陰陽，但真正能渡他們的，是你的善念。記住，問其姓名，告以超度之法，撒米為引，清水為路，他們自會離去。
爺爺絕筆
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紙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原來爺爺早就知道，知道我每晚被鬼壓床的經曆，知道那些聲音是什麼。他給我的銅錢不是簡單的護身符，而是他作為走陰人的法器。
窗外，雨停了。一縷夕陽透過雲層照進來，正好落在打開的匣子上。我拿起那枚完整的銅錢，對著光仔細端詳。銅錢邊緣有一圈細密的符文，內方外圓，中間刻著陰陽通三個字。我想起爺爺說過的話：真正能保護你的，不是這枚銅錢，而是你自己的心。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爺爺的意思。那些每晚來找我的聲音，不是要傷害我，而是在尋求幫助。他們是被遺忘的亡魂，渴望有人記得他們，超度他們。而我，陰差陽錯地成為了能聽到他們聲音的人。
我合上古籍，把兩枚銅錢並排放在掌心——一枚完整，一枚斷裂。完整的那枚是爺爺留下的工具，斷裂的那枚則是我與那些亡魂之間已經建立的某種聯係。
我會幫你們的。我輕聲說，像是承諾給那些聲音，也承諾給已經離去的爺爺。
奶奶敲門叫我吃晚飯時，我已經把匣子裡的東西都收好了。飯桌上，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奶奶，爺爺以前是不是會？
奶奶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瞪大了。誰告訴你的？
我...我猜的。我低頭扒了一口飯，爺爺懂那麼多草藥偏方，應該也會些彆的吧？
奶奶歎了口氣，放下筷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爺爺年輕時跟一個老道士學過些本事，能跟打交道。後來...後來運動來了，這種事就成了封建迷信。他把那些東西都藏了起來，再也沒提過。
為什麼現在又告訴我？
因為你需要知道。奶奶的眼神變得深邃，你爺爺說，你有，能聽到彆人聽不到的聲音。他年輕時也是這樣。
我胸口一緊，想起了那些每晚準時出現的聲。原來這不是偶然，而是某種...傳承？
第二天離開前，奶奶又給了我一個小布袋，裡麵裝著香、白米和一張符紙。你爺爺準備的，她說，知道你會用得上。
回城的路上，我緊緊抱著木匣子和奶奶給的小布袋。父親好奇地問是什麼，我隻說是爺爺留給我的紀念品。窗外的景色飛速後退，我知道，今晚將是一個不同的夜晚。
那些聲音，那些每晚準時出現的亡魂，他們終於可以安息了。而我，也將結束這兩年來與鬼壓床的糾纏。不知為何，想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那些聲音，心裡竟有一絲不舍。
他們是誰？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今晚，我會一一詢問，就像爺爺教導的那樣。然後，按照《幽冥錄》上的方法，給他們指引一條離去的路。
車到站了。我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那個充滿回憶的店鋪。今晚，一切都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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