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四麵環山，村口一條蜿蜒的小溪終年流淌，溪水清澈見底，中間卻深的夠不到底。村裡人常說，那溪水通著陰間，所以村裡人去世，都要在溪邊停靈三日，讓亡魂最後看看這陽世的光景。
村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傳了不知多少代——去世的人下葬，絕不能穿帶扣子的衣服。上衣要穿四件，下身穿三件，統共七件，都是粗麻布縫製的對襟衣衫，用布帶鬆鬆係著。這活兒向來由程家負責，程家世代都是村裡的縫屍人。
程青山是這一代的縫屍人，三十出頭，寡言少語，一雙粗糙的大手卻能穿針引線，縫製出最妥帖的壽衣。他家的土屋裡常年燃著一盞長明燈，燈下擺著七口樟木箱子，分彆裝著不同尺寸的無扣壽衣。
青山啊，李老爺子怕是不行了，他家派人來請你過去。村長在門外喊道，聲音裡帶著幾分急促。
程青山放下手中的針線，從木箱裡取出七件素白麻衣，小心地包在藍布包袱裡。李老爺子是村裡最年長的老人，德高望重，他的喪事半點馬虎不得。
李家大院裡已經聚了不少人，低聲交談著。程青山穿過人群，徑直走向正屋。李老爺子躺在床上，麵色灰白，出氣多進氣少。床邊跪著他的獨子李承宗，在城裡做生意的，聽說買賣做得不小。
程師傅來了。有人小聲說。
李承宗轉過頭，程青山這才發現他眼睛通紅，顯然哭過。這在柳溪村可不常見——男人們講究悲而不泣，認為眼淚會絆住亡魂的腳步。
按老規矩辦吧。李承宗啞著嗓子說，父親生前最重傳統。
程青山點點頭，默默退到一旁的小屋裡開始準備。他把七件麻衣攤開在木板上，取出一卷白線，開始最後的檢查。每件衣服都要確保沒有一絲雜色，沒有任何金屬物件，尤其是——絕不能有一顆扣子。
村裡的老人說，扣子會亡魂，讓死者不得安息。上衣四件代表四季輪回，下衣三件象征天地人三界，七件衣服寬鬆地套在一起，寓意亡魂能輕鬆解脫，無拘無束地踏上黃泉路。
程師傅。李承宗突然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穿西裝的陌生男子，手裡提著個精致的皮箱，這是我從城裡請來的殯葬顧問，王先生。
程青山的手頓了一下，針尖刺入指腹，滲出一粒血珠。他不動聲色地把手指在衣角上擦了擦。
王顧問笑容可掬地打開皮箱：這是我們公司最新款的高端壽衣，真絲麵料，純手工縫製，上麵的盤扣都是24k金線繡的...
程青山猛地站起來，木板上的針線筐被撞翻在地，針線撒了一地。
不行。他聲音低沉卻堅決，柳溪村的亡人不穿扣子。
李承宗皺起眉頭：程師傅，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那些老規矩...
不是規矩。程青山直視著他的眼睛，是祖祖輩輩用命換來的教訓。
屋裡一時寂靜。王顧問尷尬地咳嗽一聲：李先生，其實我們也可以按當地習俗...
我父親辛苦一輩子，難道連件像樣的壽衣都穿不上？李承宗突然提高了聲音，就穿這個！金扣子的！
程青山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麻衣，臨走前最後看了李承宗一眼：你會後悔的。
當夜子時，李老爺子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程青山站在自家院子裡，聽見村裡響起了報喪的銅鑼聲，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淒厲。他抬頭望天，發現月亮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村口的小溪水聲突然變得湍急起來。
按照習俗，亡者要在家停靈三日。程青山沒有去李家，他知道自己的手藝派不上用場了。第三天傍晚，村裡幾個老人結伴來找他。
青山啊，你去勸勸承宗那孩子吧。最年長的趙阿公拄著拐杖，聲音顫抖，他非要給他爹穿那件帶金扣子的壽衣，我們怎麼勸都不聽。
李家小子說咱們迷信。另一個老人憤憤道，他說城裡人都這麼穿，也沒見出什麼事！
程青山歎了口氣：我去看看。
李家靈堂布置得極為奢華，鮮花、挽聯、供品擺滿了整個院子。李老爺子躺在棺材裡，身上果然穿著那件華貴的真絲壽衣，金色的盤扣在燭光下閃閃發亮。程青山隻看了一眼，就覺得心頭一緊——那扣子的排列，像極了一副鐐銬。
承宗，程青山走到正在接待賓客的李承宗身邊，低聲道，聽我一句勸，換回無扣的麻衣吧。你父親穿這個走不安生。
李承宗不耐煩地擺手：程師傅，您就彆操心了。我在城裡見過多少喪事，哪有什麼講究？父親辛苦一輩子，走的時候風風光光的，有什麼不好？
不是風光不風光的問題。程青山聲音壓得更低，你看見那扣子的排列了嗎？七顆，正好對應七竅。老話說七扣鎖魂...
夠了！李承宗突然大聲喝道，引得賓客紛紛側目，我父親生前最疼我，難道我會害他不成？這些封建迷信早該破除了！
程青山不再言語，默默退到一旁。他知道有些事，不到發生的那一刻，人們永遠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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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那天，天氣陰沉得厲害。十六個壯漢抬著棺材，沿著溪邊的小路向村外的墳地走去。程青山遠遠跟在送葬隊伍後麵，看見棺材每經過一個水窪，水麵就會無緣無故地泛起漣漪，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水下跟著移動。
墳坑早已挖好，棺材緩緩放入。就在泥土即將掩埋棺材的那一刻，程青山分明聽見一聲輕微的聲，像是扣子扣上的聲音。他猛地抬頭，發現不知何時，李承宗西裝上的扣子全部崩開了，衣襟在風中胡亂飄動。
當晚，程青山做了個夢。夢中李老爺子站在溪邊，身上那件壽衣的金扣全部扣得死死的，勒進肉裡。老人張著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痛苦地指著自己的衣襟。
程青山驚醒了，發現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雨聲中，隱約夾雜著一種奇怪的聲響，像是金屬碰撞的聲，從村口墳地的方向傳來。
第二天一早，村裡就炸開了鍋——李老爺子的墳前出現了雜亂的腳印，墳頭上的新土被扒開了一個小洞，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裡麵試圖鑽出來。更可怕的是，村裡好幾戶人家的狗一夜之間全部暴斃，屍體僵硬，眼睛圓睜，仿佛看到了極為恐怖的東西。
程青山站在溪邊，看著渾濁的溪水，水麵上漂浮著幾片金色的碎片，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他彎腰撈起一片，發現那是一小塊鍍金的扣子殘片，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什麼生生咬碎的。
七扣鎖魂...程青山喃喃自語，攥緊了手中的碎片。他知道，有些禁忌一旦打破，就必須付出代價。而現在，這個代價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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