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坳有個老規矩:人死後,生前常坐的凳子要麼燒掉,要麼丟進深山,絕不能再留在家中。據說亡魂會依附在凳子上,若不處理,便會陰氣纏宅,家宅不寧。
張老漢病重時,最放不下的就是他那把坐了四十年的榆木小凳。凳麵被磨得溫潤如玉,四條腿卻因年久失修而歪斜,全靠兒子小栓一次次加固才能坐穩。
“兒啊,這凳子跟了我大半輩子,彆燒也彆扔,留著做個念想。”張老漢拉著兒子的手,氣若遊絲。
小栓紅著眼眶點頭:“爹,您放心,我曉得。”
三日後,張老漢走了。出殯那天,族裡長輩看見小栓沒處理那把榆木凳,頓時沉下臉來。
“小栓,規矩不能破!你爹生前最明白事理,斷不會讓你做這種糊塗事!”
小栓抱著凳子不肯撒手:“二叔公,我就留這一件,我爹每晚都要坐在上麵抽旱煙,聞著那煙味,我就覺得他還在...”
“糊塗!”二叔公跺著腳,“你留它在家裡,陰氣重了,對你爹投胎也不好!”
最終在族人的逼迫下,小栓隻得答應明日一早就把凳子送去後山。那夜,他抱著榆木凳在空蕩蕩的屋裡坐了一宿,仿佛還能聞到父親身上的旱煙味。
天蒙蒙亮時,小栓抹了把臉,抱起凳子往後山走去。山路崎嶇,他走到半山腰的老槐樹下,卻怎麼也不忍心將凳子扔下。
“爹,您要是在天有靈,就給兒子托個夢。”小栓摸著凳麵喃喃道,最終心一橫,轉身又把凳子抱回了家,悄悄藏在了柴房堆垛後麵。
當夜怪事就發生了。
小栓夢見父親站在柴房外,渾身濕透,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個勁地打哆嗦。
“冷...好冷啊...”父親反複說著,伸手似乎想推門進柴房,卻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擋住。
小栓猛地驚醒,聽見柴房方向傳來“咚”的一聲輕響。他披衣起身,點亮油燈去看,卻發現那把榆木凳不知何時從柴堆後倒在了地上。他將凳子扶起,回屋卻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夜,小栓又夢見了父親。這次老人坐在柴房外的泥地上,捶著腿歎息:“腿疼...站不穩嘍...”
小栓驚醒後,鬼使神差地去了柴房。油燈下,他仔細察看那把榆木凳,突然發現凳子的後腿有些鬆動——正是父親生前常抱怨腿疼的那條右腿對應的地方。
小栓拿來工具,仔細地將鬆動的凳腿加固好,邊做邊念叨:“爹,兒子給您修修,修好了就不疼了。”
說也奇怪,這夜他再入睡,父親沒有入夢。
如此平靜過了三五日,小栓以為事情過去了。誰知某個雨夜,他又夢見了父親——這次老人蹲在柴房外,渾身被雨淋得濕透,雙手抱肩冷得直哆嗦。
“屋漏了...漏雨啊...”父親抬頭望著什麼,眼神淒楚。
小栓驚醒時,窗外正下著瓢潑大雨。他心有所感,急忙衝向柴房,果然見屋頂漏雨,正滴滴答答落在榆木凳上,凳麵已經濕了一大片。
他慌忙把凳子挪到乾燥處,用布仔細擦乾。天亮後,他第一件事就是爬上柴房修好了漏雨的屋頂。
那以後,小栓發現隻要凳子哪裡不妥當,當夜必會夢見父親提示。凳腿鬆了、被蟲蛀了、積灰了,父親都會入夢來,有時捶腰,有時咳嗽,有時說屋子裡有黴味嗆人。
小栓愈發覺得這凳子留著是對的,若非如此,他怎能知道父親在另一個世界還有這些未了的牽掛?
然而好景不長。一日二叔公來借柴刀,無意中瞥見柴房裡的榆木凳,頓時勃然大怒。
“好你個張小栓!陽奉陰違!這都多少日子了,這晦氣東西還留在家裡!你是要我們整個張家坳都跟著倒黴嗎?”二叔公氣得胡子發抖,當場就要把凳子拎出去燒了。
小栓死死護住凳子:“二叔公,這凳子燒不得!我爹他...他靠著這凳子給我托夢呢!”
“胡說八道!人死如燈滅,哪來的托夢!分明是邪祟作怪!”二叔公不信,硬是搶過凳子往外拖。
正當二人爭執不下時,鄰家媳婦急匆匆跑來:“二叔公,小栓哥,快去看看!祠堂...祠堂的梁突然塌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