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槐樹葉，在柏油路上灑下斑駁光影。李明弓著背，騎行在山間公路上，車輪碾過路麵，發出輕微的嗡嗡聲。這是他騎行回家的第三個小時，還有三十裡地就能見到奶奶了。
轉過一個彎道，他猛地捏緊了刹車。
一隻刺蝟正慢悠悠地橫穿馬路，它似乎完全不在意這條黑得發亮的公路本是人類的地盤。李明單腳撐地，看著這個小東西——灰褐色的刺聳立著，小短腿挪得倒是認真。
“嘿，小家夥，這裡可不是你該逛的地方。”他輕聲說道。
刺蝟停住了，蜷成一團，刺頓時根根直立，成了一個天然的防禦陣型。
李明想起小時候，奶奶常講的那些山精野怪的故事。其中就有“刺蝟過關”的說法——有些動物修煉到一定年頭，需得過一道“車馬關”，讓車輪從身上碾過而不死，方能褪去獸形，得道成仙。
“現在哪有車馬，全是鋼鐵巨獸。”奶奶總是歎氣道，“那些小東西哪知道現在的車這麼凶險，一壓過去，莫說成仙，留個全屍都難。”
想到這裡，李明四下張望。這段路雖然不算繁忙，但偶爾也會有車輛疾馳而過。不遠處還有個彎道，司機視線不好，這麼個小東西趴在路中間，極易發生意外。
他本該下車把刺蝟捧到路邊草叢，但那身刺讓他猶豫。再者，野生動物警惕性高，強行挪動恐怕會嚇著它。
一個念頭忽然冒出來——奶奶的故事裡，那些動物是需要“過車關”才能得道的。既然現在的大卡車太危險，不如...
李明踩動踏板，向後退出幾米，然後緩緩向前騎去。快到刺蝟跟前時，他輕輕一轉車把，用前輪最平滑的側麵，極輕極緩地碰了碰那團刺球。
刺蝟似乎嚇了一跳，微微鬆動了一下，又立刻縮緊。
“彆怕，”李明柔聲道，“就當是過了關吧。”
他又試了一次，這次車輪碰得稍重一些，刺蝟被推著在路麵上移動了一小段距離。第三次，他調整角度，讓車輪從刺蝟上方掠過，幾乎沒有碰到它，但遠遠看去，就像是車輪從它身上碾過了一般。
完成這儀式般的三次“碾壓”後，李明下車，準備把刺蝟移到安全地帶。卻不想那刺蝟忽然舒展開身子，黑溜溜的小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不慌不忙地繼續橫穿馬路，鑽進了對麵的草叢中。
李明笑了笑，重新上車趕路。不過是鄉間奇談，自己竟當真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到了奶奶家，已是傍晚時分。老遠就看見奶奶站在院門口張望，白發在夕陽下泛著銀光。
“明明啊，怎麼又瘦了？”奶奶接過他的自行車，眼裡滿是心疼。
“哪有，我重了兩斤呢。”李明摟著奶奶的肩膀走進院子。
晚飯後，祖孫倆坐在院子裡乘涼。李明忽然想起下午的遭遇，便當作趣事講給奶奶聽。
“您猜怎麼著，我就想起您講的那個刺蝟過車馬關的故事，用自行車輪輕輕碰了它三下，算是幫它‘渡劫’了。”
奶奶原本搖著的蒲扇忽然停住了：“你說那刺蝟，是不是背上有一撮白毛？”
李明一愣：“這我倒沒注意。不過它鑽進草叢前，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怪特彆的，不像普通動物。”
奶奶沉默片刻，忽然起身進屋，拿出一個紅布包著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一枚巴掌大的玉佩，雕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小刺蝟，玉質溫潤，一看就有些年頭。
“這玉是你太奶奶傳下來的。她說咱們家祖上與仙家有緣，得此信物，可保平安。”奶奶將玉佩放在李明手中，“你今日遇到的，怕是真來渡劫的。按老話說，你助了它，它必會報恩。”
李明摩挲著玉佩，隻覺得觸手生溫，仿佛有生命般。他本不信這些，但見奶奶認真，便也鄭重地點點頭：“那我就收下了，謝謝奶奶。”
夜裡，李明睡在小時候住的房間。月光從窗戶灑進來，正好照在床頭櫃的玉佩上。那玉中的刺蝟似乎在月光下活了過來，隱隱發光。
半夢半醒間，他仿佛聽見有人在窗外低語：“多謝小哥助我過關。三日後的午時，切記莫要走西山公路...”
李明猛地驚醒，窗外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他搖搖頭，覺得自己是聽了奶奶的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第二天一早，公司來電話說有急事，要他提前返回。李明隻好告彆奶奶，踏上了歸途。
臨走前，奶奶執意要他帶上那枚刺蝟玉佩：“戴著，避邪。”
回城的路有兩條，西山公路較近，東山公路則要繞遠一些。出發時已是上午十點，若走西山公路，正好能在午時前後通過那段最險要的盤山道。
不知為何，越接近岔路口，李明越是心神不寧。夢中那個聲音不斷在耳邊回響：“三日後的午時，切記莫要走西山公路...”
今天正是夢中的“三日後”。
“真是荒唐。”李明自言自語，但車輪卻不由自主地轉向了東山公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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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公路果然繞遠，等他抵達城郊時，比預計晚了一個多小時。前方路段卻出現了擁堵，許多車輛正在掉頭。
“出什麼事了？”李明問一位司機。
“西山公路出事了！山體滑坡，埋了好幾輛車！救援隊都過去了...”
李明心中一凜，趕緊查看手機——新聞推送剛剛更新：今日午時，西山公路發生大麵積山體滑坡，多車被埋，目前正在緊急救援中...
若他按原計劃走西山公路，此時恐怕正被埋在亂石之下。
回到家後，李明久久不能平靜。他拿出那枚刺蝟玉佩，放在手心仔細端詳。玉中的小刺蝟仿佛活了過來，眼睛處似乎有微光流轉。
當晚，他又做了一個夢。夢中一位白發老翁向他拱手：“多謝小哥那日相助，讓我過了最後一關。西山公路之事，是我族中晚輩得知險情後特來報恩。你我緣分已了，但善心善行，必有餘慶。”
醒來後，李明發現手中的玉佩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紋，仿佛承受了某種巨大壓力後留下的痕跡。
第二天是周末，他特意騎車重遊遇見刺蝟的那段路。在當初刺蝟消失的草叢邊，他發現了一株從未見過的植物，上麵結著紅得發亮的果子。摘下一嘗，清甜異常，騎行一整日的疲憊頓時消散無蹤。
李明沒有貪心，隻取了其中兩枚，一枚自己嘗了，一枚帶回去給奶奶。
後來植物專家告訴他，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野生莓果，古籍中記載名為“仙蝟果”，據說隻生長在有靈性的刺蝟棲息之地，百年難遇，有強身健體之效。
李明沒有說出全部故事，隻是每次騎行經過那段路時，都會放慢速度。
而在他不知道的夜晚，總有一隻背上帶一撮白毛的刺蝟，蹲在路邊的槐樹下，目送他的車燈遠去，黑溜溜的眼睛裡，映著月光與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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