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前三天那晚,父母回老家燒紙去了,留我和妹妹在家。臨行前,爸爸半開玩笑地說:“看看今晚能不能把你奶奶從老家接來咱家。”我隻當是句玩笑,中元節嘛,說說也無妨。
我家住的是縣城最早建的那批小區,六層步梯房,沒電梯。晚上十點多,我正在陽台喂貓,忽然聽見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響。
“媽,慢慢走,馬上就到了。”是我媽的聲音。
接著是一聲再熟悉不過的歎息——奶奶那特有的、帶著點兒抱怨又慈愛的語氣:“哎喲,這樓怎麼這麼難爬喲...”
我心頭一驚,屏息細聽。
下麵還有腳步聲,似乎是我大伯娘在應和:“就快到了,六樓就是最高了。”
再然後,我聽見我爸在後麵說:“我來扶這邊”,伴隨他那一大串鑰匙特有的叮當聲——那聲音我從小聽到大,絕不會認錯。他那串鑰匙上有個老舊的鈴鐺鑰匙扣,是我小時候送他的生日禮物,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很有辨識度。
一切如此真實,如此熟悉,仿佛奶奶真的被他們接來了。
我正要叫妹妹去開門,卻忽然聽見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爸爸自己開門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必多此一舉。
可是,等了半晌,門外卻再無聲響。
“小妹,你剛才聽到什麼沒有?”我轉頭問在客廳看電視的妹妹。
她茫然搖頭:“沒有啊,就電視聲。”
不可能!那些聲音如此清晰,怎麼可能是幻覺?奶奶的歎息,媽媽的安撫,大伯娘的話,還有爸爸那串鑰匙的叮當聲...
忐忑不安地等到十一點,我撥通了爸爸的電話。
“爸,你們回來了嗎?”
“還在路上呢,大概還要一個多小時才到家。你們先睡,記得鎖好門。”
掛掉電話,我脊背發涼。
那剛才我聽到的,究竟是什麼?
第二天父母回來後,我把前一晚的經曆告訴他們。爸爸聽完愣了很久,從口袋裡掏出那串鑰匙,摩挲著上麵的小鈴鐺。
“其實昨天,”他緩緩說道,“我們確實去了奶奶的墳前,請她回家看看。按老家的習俗,中元節是要請先人回家坐坐的。你大伯娘也一起來了,但我們沒想到...”
媽媽接話道:“我們原本確實想捧一把墳土回來,象征性地接你奶奶來家住一晚。但考慮到時間太晚,你們兩個孩子在家,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回縣城,沒去墳地。”
“那為什麼我...”我沒說下去,但大家都明白。
爸爸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麼:“你的貓昨晚有什麼異常嗎?”
我回憶起來:“它一直朝著門口看,耳朵豎著,好像也在聽什麼。”
“貓能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爸爸喃喃道,“也許你奶奶真的想來咱家看看,畢竟這是她生前最惦記的事——我們在縣城安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
後來我才知道,奶奶生前最遺憾的就是沒能來看看我們的新家。她總說想看看孫子孫女長大的地方,但因為腿腳不便,六樓太高,始終沒能成行。爸爸曾開玩笑說以後買電梯房再接她來住,可惜沒等到那天。
我心裡稍許平靜些,又補充回憶了當時奶奶的歎氣及大伯娘等言語動作。
爸媽聽完我詳細的描述,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之前的溫情和懷念被一種後怕的警惕所取代。
我媽一把拉住我的手,聲音有些發緊:“傻孩子,那可能不是你奶奶!那是‘臟東西’在騙你開門!”
我爸點頭,眉頭緊鎖:“中元節夜裡,百鬼夜行,它們最會迷惑人。這些東西精得很,專門挑家裡人不在的時候,找落單的小孩老人。它們不知道從哪裡摸透了我們家每個人的習慣、聲音、甚至走路的動靜!”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它們知道你從小聽慣了我的鑰匙聲,知道你奶奶怎麼歎氣,知道你媽會說什麼話哄人上樓……它們就是等著你聽到這些,以為是我們回來了,主動去給它們開門!”
我爸的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心中那點因“奶奶回來看望”而產生的浪漫遐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腳底板升起的寒意。仔細回想,那逼真無比的聲音背後,確實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一切都太“恰好”了,恰好在我爸媽不在家時響起,恰好模仿得惟妙惟肖,恰好在我可能去開門的前一刻,自己發出了“掏鑰匙”的聲音……
它們不是在表演“回家”,它們是在演一出精心編排的戲,目標就是引誘我打開那扇門!
“它們……為什麼非要我開門?”我聲音有些乾澀地問。
“門是界限,”我爸沉聲說,“自家的門戶有門神護著,它們不能硬闖。但隻要你自己從裡麵主動打開了,就等於請它們進來,那層保護就沒了。到時候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我媽後怕地拍著胸口:“幸虧你沒去開!也幸虧你爸那串鑰匙聲模仿得太像,讓你以為他自己會開,你才沒動!這真是……祖宗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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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想越心驚。那份被我當作“身臨其境”的、能清晰“看到”門口情景的聯想能力,此刻想來,恐怕也不是我自己的想象,而是那些東西施加的影響的一部分!它們不僅模仿聲音,甚至試圖將一幅“全家歸來”的畫麵直接植入我的腦海,讓我深信不疑,消除最後一絲戒心。
我能“看到”我媽和大伯娘一左一右攙著奶奶停在最後幾級台階轉角處,能“看到”大伯跟在後麵略喘氣的黑影,甚至能“看到”我爸從樓梯下方趕上來,手忙腳亂地掏鑰匙……這一切細節,都不是我聽出來的,而是當時不由自主地、無比清晰地出現在我腦子裡的!
這不是思念,這是蠱惑。
它們利用了我對家人的熟悉和潛在的感情,編織了一個幾乎完美的陷阱。隻差一步,我就自己親手打開了家宅的守護,放未知的危險進來。
那天之後,我好長一段時間晚上睡覺都會反複確認門是否反鎖。甚至偶爾在樓道裡聽到鄰居上下樓的腳步聲和鑰匙聲,都會下意識地屏息凝神,仔細分辨那是否真實。
中元節依然會過,給奶奶燒紙時也會默默告訴她家裡一切都好。但父母再也不提“接奶奶回家”的玩笑了。
而那晚回蕩在樓梯間的、以假亂真的親情之音,成了我心中一個難以磨滅的警示:有些聲音,即便熟悉到骨子裡,在特定的時刻,也可能包裹著最深的惡意。門的內外,有時候隔著的不僅僅是空間,更是安全與未知的兩個世界。
至今想起來,我仍會感到一陣後怕——不是怕鬼,而是怕自己當時差點就因為那份對親情的深信不疑,親手推開了那扇絕不能開的門。
中元節後第三天,我們在家中為奶奶設了個簡單的牌位,燒了柱香。
爸爸把那雙奶奶生前親手做卻沒來得及送出的布鞋——原本收在老家的——拿出來,放在了牌位前。
“媽,現在您認得路了,以後常回來看看。”爸爸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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