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概十歲，因為老家村子要修路，我們家的老房子在規劃線上，不得不拆。倉促之間，爺爺奶奶在鄰村找了一處臨時住所——一棟孤零零立在村尾水泥路邊的三層自建房。房東一家常年在城裡，整棟樓大多空著，我們租住在一樓。
一樓的格局很特彆，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更像一個通道。一個大單間被勉強隔出廚房和廁所，都裝著簡易的推拉門。房間中央並排擺著兩張老舊的木床，我睡靠右的那張，床尾正對著廁所門。我的床頭左側不遠，就是通往二樓乃至樓頂的樓梯口，黑洞洞的，仿佛一張嘴。整層樓隻有我們一家，窗外是用圍牆圈起的小院，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
搬進去的頭幾天，一切還算平靜，隻是總覺得那樓梯口有穿堂風，陰涼陰涼的。
事情發生在那天深夜。我貪玩手機，直到淩晨兩點還醒著。爺爺奶奶在另一張床上早已睡熟，發出均勻的鼾聲。月光異常明亮，從我左側廚房那扇關緊的窗戶斜射進來，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塊冷白色的光斑。萬籟俱寂，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就在我準備放下手機睡覺時，一陣聲音毫無征兆地鑽進了耳朵。
叮鈴……叮鈴鈴……
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是那種老式的、銅片撞擊的搖鈴聲，節奏緩慢而均勻。
我起初沒在意，以為是哪戶人家窗簷下掛的風鈴被夜風吹動了。可仔細一聽，又覺得不對。這聲音太近了，而且異常“乾爽”，沒有隔著玻璃窗傳來的那種模糊和沉悶感——它就在這個房間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叮鈴……叮鈴鈴……
聲音還在繼續。我輕輕轉動僵硬的脖子，視線掃過空曠的房間。月光照亮的地方空無一物，陰影處更是漆黑一片。廁所的推拉門關著，廚房也是。聲音不是從那裡傳來的。
難道……是從樓梯口？
我強迫自己側過頭，望向那個黑洞洞的樓梯口。聲音似乎並沒有從那裡飄下來。恰恰相反，當我凝神細聽時，驚恐地發現，那鈴聲仿佛……就在我的腦後。
就在我的床頭邊。
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靜靜地站在我枕畔，不疾不徐地搖動著一個小鈴鐺。
這個念頭就像一顆突然被點燃的導火索，瞬間引爆了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恐懼如同洶湧的洪水一般，迅速淹沒了我，讓我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
我的血液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間凝結成冰，寒意從四肢百骸迅速蔓延開來。我感覺自己的手腳變得異常沉重，仿佛被千斤重擔壓住，連一根手指頭都無法動彈。
我不敢有絲毫的動作，甚至連翻身、回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不敢嘗試。我生怕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驚動那個“存在”，讓我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聲音就在我右側耳朵後方不到一尺的地方，仿佛是一個幽靈，正悄悄地靠近我。它一下又一下地響著，每一次都像是重錘敲擊在我的心上，讓我的心跳愈發急促。
那聲音帶著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耐心，似乎在等待著我做出某種反應。是在呼喚我嗎？還是在等待我去揭開一個可怕的秘密？我無從知曉，隻能在恐懼中瑟瑟發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每一秒都變得異常漫長，如同一個世紀那麼久。我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麵前斑駁的牆壁，不敢有絲毫的鬆懈。我的眼睛因為過度緊張而發酸，但我不敢眨眼，生怕一閉眼，那個“存在”就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
與此同時，那索命的鈴聲在我的耳朵裡不斷回響，與我如擂鼓般的心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恐怖的旋律，讓我幾乎要崩潰。
冷汗浸濕了後背。我不知道那鈴聲持續了多久，極度的驚恐最終竟帶來了某種麻木的疲憊。在一種近乎昏厥的狀態下，我不知怎麼地失去了意識，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陽光照進房間，昨夜的一切恍如噩夢。我心有餘悸地把經曆告訴了奶奶。奶奶愣了一下，臉色微變，嘴裡喃喃道：“小孩子火氣低，聽岔了也是有的。”她沒再多說，隻是下午從鎮上回來時，悄悄在我枕頭下塞了一小片用紅布包著的桃木。
可少年的好奇心壓過了恐懼。那時流行玩貼吧，我找了個機會溜去網吧，在本地貼吧和幾個靈異貼吧裡，用笨拙的拚音輸入法描述了我的經曆。
回複五花八門。有人調侃說我肯定是半夢半醒做了噩夢；也有人說是野貓碰響了什麼東西。但有幾個回複，讓我脊背發涼。
其中一個id說：“舊宅空置久了，容易沾惹不乾淨的東西。按你說的，床頭搖鈴，聲音在耳畔，這聽起來不像尋常的遊魂，倒有點像……‘問路鈴’。”
我忙追問：“什麼是問路鈴？”
那人回複：“一種老說法。有些‘東西’迷了路，或者找不到替身，會用鈴聲試探活人。你當時如果應了聲，或者回了頭，恐怕就麻煩了。幸好你一動不動，裝睡到底，它以為你陽氣旺，或者不是它要找的人，也就走了。”
還有一條回複更簡短，卻更讓人不安：“招魂鈴。一樓接地氣，又直通樓梯，像通道。這是有東西想借道上樓，或者……進門。”
這些解釋讓人感覺如同雲霧一般，虛無縹緲，難以捉摸，但我卻無法找到更多確鑿的證據來證實它們。那晚過後，那神秘的鈴聲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突然間銷聲匿跡，再也沒有響起過。
我們在那棟樓裡住了大半年，時光悄然流逝，新房終於蓋好，我們也隨之搬離了那裡。然而，儘管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每當夜深人靜，我獨自一人處於絕對安靜的環境中時，那清脆而緩慢的鈴聲仿佛依然在我的耳畔回蕩，若有似無，如夢如幻。
它到底是什麼？是夢？是幻聽？還是真如貼吧所言，是某個迷失之物在寂靜的淩晨，進行的一場不為人知的試探？
我不知道。那鈴聲的秘密，也許就和那棟早已荒廢的舊樓一樣，永遠沉寂在了時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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