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住在城裡,最盼望的就是過年過節。不為彆的,就為能去鄉下姑姑家玩。那年我大概十歲,中秋節前夕,父母因臨時有事,便讓我獨自先去姑姑家住兩天,他們隨後再到。
我記得那天下午,姑姑在村口接到我時,夕陽正把整個村莊染成金黃色。炊煙嫋嫋,遠處不時傳來狗吠聲和孩子們的嬉鬨聲。
“小花,半年不見,長高這麼多啦!”姑姑摸著我的頭,眼裡滿是疼愛。
姑姑家是典型的農家院子,院子裡有棵大棗樹,這時節掛滿了紅彤彤的棗子。表姐秀英和表妹小梅聽到聲音從屋裡跑出來,三個孩子立刻笑作一團。
鄉下夜晚來得早,吃過晚飯,姑父看了看天色說:“村裡剛裝了路燈,真是亮堂多了。”
姑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接話:“可不是嘛,以前晚上黑燈瞎火的,現在好了,晚上串門都不用打手電筒了。”
那晚,我和秀英、小梅擠在一張寬大的土炕上。我睡在中間,但和她們方向相反,頭頂靠著她們的腳。這種睡法在鄉下很常見,為的是能睡下更多人。
秋月的清輝從窗戶灑進來,與不遠處路燈的光暈交織在一起,屋裡並不太暗。我們三個女孩子嘰嘰喳喳說了大半宿的悄悄話,直到姑姑在隔壁房間嗬斥:“幾點了還不睡!明天還要早起乾活呢!”我們才乖乖閉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泡尿憋醒了。迷迷糊糊中,我想忍到天亮,可越忍越難受,膀胱漲得生疼。掙紮了好久,我終於鼓起勇氣,準備去院子角落的茅房。
我悄悄坐起身,怕吵醒旁邊的秀英和小梅。就在我轉頭看向窗戶的那一刻,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窗外,一個白色的人形東西正飄忽不定地移動。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那時候鄉下已經裝了路燈,昏黃的光線下,那東西看得清清楚楚——它像商場門口的充氣氣球人一樣隨風飄蕩,奶白色,呈大字型,但沒有頭發,沒有五官,就是一個光滑的、人形的白色影子。
它飄動的軌跡很詭異,時高時低,時而靠近時而遠離,但始終在姑姑家院子外圍打轉。我屏住呼吸,心臟跳得像要衝出胸膛。我想叫醒秀英和小梅,卻發不出聲音;我想挪動身體躲到牆角,卻四肢僵硬。
那白色影子在窗外徘徊了大概一兩分鐘,但對我而言,卻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最後,它緩緩飄向遠處,消失在夜色中。
我這才像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控製權,一頭紮進被子裡,連頭帶腳蒙得嚴嚴實實。被窩裡,我憋著眼淚,渾身發抖。我想著要不要告訴姑姑,又怕被笑話城裡孩子膽小。尿意早就被嚇沒了,我在恐懼和憋悶中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又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秀英搖醒的。
“小花,快起來吃飯了!你怎麼睡成這樣,滿頭大汗的。”秀英奇怪地看著我。
我坐起身,腦子裡立刻浮現出昨晚的景象,忙抓住秀英的手問:“秀英姐,你昨晚有沒有看到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秀英一邊疊被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我把昨晚的見聞結結巴巴地告訴了她。秀英聽完,臉色微微變了,但很快又恢複正常,拍拍我的肩說:“肯定是你做夢了,彆胡思亂想。”
吃早飯時,我注意到姑姑和姑父低聲交談著什麼,神情嚴肅。我隱約聽到“王老漢”“昨晚走了”之類的話。
果然,飯後不久,鄰家嬸子來串門,唉聲歎氣地說:“村西頭的王老漢昨晚過世了,家裡人今天早上才發現。”
姑姑歎了口氣:“多好的人啊,說走就走了。”
我心頭一緊,脫口而出:“是不是那個經常坐在村口大槐樹下的王爺爺?”
姑姑驚訝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
我小時候來姑姑家,經常看到那位王爺爺坐在槐樹下抽旱煙。他總會笑嗬嗬地招呼我們這些孩子,有時還會從口袋裡掏出幾塊糖來。去年我來時,還見過他,雖然拄著拐杖,但精神看起來不錯。
“我...我昨晚好像看到什麼東西了。”我怯生生地把昨晚的經曆又說了一遍。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鄰家嬸子與姑姑交換了一個眼神,低聲說了句:“難道是‘走影’?”
姑姑趕緊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然後轉身安慰我:“彆瞎想,你就是做了個噩夢。”
可是從她們的神情中,我能感覺到事情沒那麼簡單。那天,我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下午,我死活鬨著要回家,姑姑拗不過我,隻好讓姑父騎自行車把我送回了城裡。
回到城裡後,我好長一段時間不敢關燈睡覺,也不敢一個人起夜。每次父母問起來,我就把那次經曆再說一遍。起初他們覺得我是小孩子胡思亂想,直到有一次,我們回鄉過節,父親與一位年長的親戚喝酒聊天,提起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