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曉,那件事發生在我二十八歲那年的冬天。當時我在佛羅裡達州讀書,父母來看我過年。為了帶他們體驗一下不一樣的風景,我們決定自駕從邁阿密前往墨西哥灣沿岸的一個小眾景點。行程規劃得有些隨意,全靠手機導航。
那天啟程就晚,在坦帕附近一家有名的海鮮餐廳大快朵頤後,已是晚上十點多。父母年近六十,精力不濟,在車上昏昏欲睡。我仗著年輕,又自詡是老司機,灌下一大杯黑咖啡,決定連夜趕往下一個小鎮的汽車旅館。
起初一切順利,我沿著75號州際公路開了約莫一個小時。為了節省時間,我聽從了導航的建議,在一個看似不起眼的路口下了高速,轉入了一條編號為sr976的州內公路。就是這一個決定,將我拖入了一個至今想起仍覺脊背發涼的境地。
駛下高速的那一刻,世界仿佛被瞬間調成了靜音模式。身後的車流喧囂像被一刀切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得令人心悸的寂靜。路兩旁的景觀也從稀疏的城鎮燈光,迅速變成了茂密得近乎猙獰的亞熱帶叢林。巨大的橡樹垂下長長的西班牙苔蘚,在車燈的掃射下,像無數懸吊的灰黑色鬼影。空氣濕熱,即使開著空調,也能感受到窗外那股粘稠的、帶著植物腐爛氣息的暖意。
路越來越窄,路燈早已消失不見。我的車燈成了這片無邊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導航屏幕上,那條代表我前進方向的藍色線條,固執地指向叢林深處。父母在後座睡得很沉,輕微的鼾聲是這死寂世界裡唯一的生機,卻也反襯得周遭環境愈發詭異。
不知開了多久,導航的電子女聲用一種毫無波瀾的語調提示:“前方一點五英裡,請直行。”
我並未在意,隻是專注地盯著前方被車燈切割出的有限視野。路況似乎變差了,柏油路麵變得粗糙,偶爾有坑窪讓車身輕微顛簸。
又過了一陣,導航再次響起:“前方五百英尺,請直行。”
我下意識地眯起眼,試圖看清前方。黑暗太濃重了,遠光燈打出去,光線像被吞噬了一樣,隻能照亮眼前一小段路。五百英尺轉眼即至,導航清晰地說:“前方,請直行。”
就在這一刹那,我的心臟猛地一縮,腳幾乎是以一種求生的本能,狠狠踩死了刹車!
“吱——嘎——”刺耳的刹車聲劃破寂靜,車身猛地一頓。巨大的慣性讓我的身體狠狠前衝,又被安全帶勒回。後座的父母也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到了?”
我顧不上回答,雙手死死握著方向盤,手心裡全是冰冷的汗。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眼前,哪裡還有路?
我的車頭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片無邊無際、幽暗深沉的水域。那是一個巨大的湖,或者說,更像是一條寬闊得望不到對岸的河流。水色墨黑,在極其微弱的夜光下,沒有任何反光,隻有一種死氣沉沉的、吸納一切光線的黑暗。水麵上彌漫著一層稀薄的、灰白色的霧氣,凝滯不動。導航屏幕依舊亮著,那個愚蠢的箭頭,還指著前方那片水域,旁邊標注著:“直行”。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怎麼回事?曉曉,怎麼停了?”母親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和擔憂。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我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扭過頭,看向駕駛座左側的窗外。
那一刻,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車燈的光暈邊緣,照亮了一片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白色墓碑。那是一片古老的墓地,就緊挨著這條路。墓碑的樣式各異,有的隻是簡單的十字架,有的則是帶著天使雕像的紀念碑,在昏黃的光線下投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而在這片墓地的正中央,靠近路邊的地方,矗立著一個巨大的、用灰白色石頭砌成的十字架。
那個十字架非常高,頂端幾乎隱沒在黑暗中。它樣式古樸,上麵似乎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文字或圖案,但看不真切。石質表麵布滿風雨侵蝕的痕跡,一種沉重、悲涼而又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氣息撲麵而來。它就那樣靜靜地立在那裡,仿佛亙古以來就守護著這片亡者的安眠之地,又像是在無聲地注視著每一個誤入此地的生靈。
導航像是卡住了一樣,又開始重複:“請前行,然後直行。”
“閉嘴!”我幾乎是吼了出來,手忙腳亂地關掉了導航。車內瞬間陷入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安靜。
“我們……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父親也完全清醒了,聲音裡充滿了驚疑。
我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倒車鏡裡,來路也是一片漆黑,仿佛我們是從一個黑洞裡鑽出來的。前方是詭異的湖泊,旁邊是寂靜的墓地,後退?後退又能退到哪裡去?而且,我隱約記得,剛才過來的路七拐八繞,在黑暗中根本記不清。
我嘗試掛上倒擋,想先退離這個令人極度不適的水邊。然而,就在我往後倒了不到幾米,車輪似乎軋到了路肩的鬆軟泥土,車子輕微陷了一下。我不敢再冒險,這荒郊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萬一陷進溝裡,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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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掛上前進擋,仔細觀察前方。借著車燈,我發現在我的右側,緊貼著墓地邊緣,似乎有一條極其狹窄、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小路,沿著湖岸向前延伸。那根本不能算路,充其量是兩道模糊的車轍印。但這是唯一的選擇了。
“爸,媽,坐穩了。我們可能迷路了,得沿著這條小路往前開,找地方出去。”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父親湊到窗前看了看,眉頭緊鎖:“這什麼鬼地方……曉曉,你小心點開。”
我打開了手機,果然,沒有任何信號。車載導航也因為我關閉了路線而變成了無用的地圖背景。我們徹底與外界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