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常說,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程,始於姥爺家那座青瓦老宅。
那是北方一個深秋的夜晚,母親因孕期突發狀況提前住回了娘家。二十天前,我的姥姥剛因一場重病離世,家裡還彌漫著悲傷的氣息。據母親回憶,我在姥姥去世整二十天後降生,接生婆是鄰村的王奶奶,她抱著剛出生的我,輕聲對姥爺說:“這娃兒,帶著前世記憶來的,你看他這眼神,哪像個剛出生的孩子。”
我在姥爺家度過了人生最初四十天,然後隨母親踏上了千裡尋父的旅程。母親背著我,轉了三次汽車兩次火車,才抵達父親南方的老家。這一彆,就是整整三年。
再次回到姥爺家時,我已是個會跑會跳、咿呀學語的三歲孩童。母親領著我走進那座記憶深處的老宅時,夕陽正斜照在院門那對石獅子上。姥爺站在門口,眼眶濕潤地看著我們。
“像,真像他姥姥。”這是姥爺抱起我時說的第一句話。
老宅還是從前的格局:正中是堂屋,東側是姥爺住的大屋,西側則是母親出嫁前住的小屋。院子後麵,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穿過竹林的小徑,通向村裡的老墳場。
那晚,母親帶我睡在西屋。不知為何,我從入睡前就表現得異常不安,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角不肯放手。
“媽,怕...”我含糊不清地重複著。
母親以為我隻是到了新環境不適應,輕輕拍著我的背,哼著搖籃曲哄我入睡。
然而半夜時分,事情發生了。
我先是小聲啜泣,隨後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淒厲的尖叫。母親急忙開燈,檢查我是不是尿濕了或餓了,但一切正常。她把我抱在懷裡,在屋裡來回踱步,可我的眼睛始終死死盯著後窗方向,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怎麼了?告訴媽媽看見什麼了?”母親焦急地問。
我隻是伸手指著窗戶,哭得更凶了。
這時,姥爺披著外衣從東屋過來,手裡提著一盞煤油燈。
“孩子怎麼了?”姥爺關切地問。
“不知道啊,哄不好了,一直盯著後窗哭。”母親無奈地說。
姥爺眯起眼睛,順著我視線方向望去,臉色微微變了。他走到窗邊,掀起一角窗簾向外看了看,然後回頭對母親說:“我帶他去我那屋睡試試。”
母親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我交給了姥爺。
然而,在東屋情況並沒有好轉。我先是安靜了片刻,隨即又爆發出更加淒厲的哭聲,接著又突然咯咯笑起來,仿佛有人在逗我玩。這種哭笑交替的狀態讓姥爺也緊張起來,他趕緊拉開電燈。
燈光下,我正對著東屋的後窗笑著,小手在空中揮舞,好像要抓住什麼。
“你在跟誰玩呢?”母親趕過來,擔憂地問。
我轉過頭,用還不連貫的句子回答:“有人...藍色的...玩...”
姥爺手中的煤油燈猛地晃動了一下,燈光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對著後窗方向破口大罵:“稀罕孩子來看看就行了!再鼓搗孩子哭,我明天把你墳掘了!”
那聲音洪亮而憤怒,在寂靜的夜裡回蕩。母親後來說,就在姥爺罵聲落下的一瞬間,她感到屋裡的空氣仿佛突然鬆弛下來,一種無形的壓力消失了。
而我,幾乎立刻停止了哭笑,小腦袋一歪,在母親懷裡沉沉睡去,呼吸平穩而安寧。
母親驚魂未定地看著姥爺:“爹,剛才...是怎麼回事?”
姥爺歎了口氣,示意母親坐下,壓低聲音說:“剛才在小屋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孩子一直盯著後窗哭,那方向...正是你娘的墳地。我沒敢說,怕嚇著你。到了這屋,孩子又對著窗戶笑,還說看見‘藍色的’,我這才確定...”
“您是說...我娘?”母親的聲音顫抖了。
姥爺點點頭,眼中泛起淚光:“你娘走的時候,穿的不就是那件藍底白花的褂子嗎?她最喜歡男孩,臨終前最遺憾的就是沒能看見外孫。想來是她太想親眼看看這孩子了...”
母親把我摟得更緊了些,眼淚無聲滑落:“那您剛才...是罵我娘?”
“不是罵,是給她提個醒。”姥爺擦了擦眼角,“陰陽兩隔,她不該這麼接近孩子,尤其是這麼小的孩子,魂魄不穩,容易被驚著。我說掘墳是氣話,意思是讓她明白分寸。”
第二天清晨,姥爺早早起床,帶著我和母親去了姥姥的墳前。
那是一座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土墳,墳頭上已經長出了一些青青的小草。姥爺擺上點心水果,點燃三炷香,輕聲對著墳頭說話:
“老婆子,知道你心疼外孫,想看看他。可孩子還小,經不起你這麼折騰。以後想看,就等他來上墳時遠遠看著,彆半夜去嚇唬他...”
我好奇地站在墳前,小手學著姥爺的樣子合十祭拜。說來也怪,一隻藍色的蝴蝶這時從竹林中飛出,在我頭頂盤旋三圈,然後輕輕落在我的肩膀上。
母親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剛要伸手驅趕,姥爺攔住了她:“彆,讓她親近親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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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藍蝶在我肩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振翅飛向竹林深處。
從那天起,我在姥爺家睡得格外安穩,再沒有出現那夜的異常。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對老宅越來越熟悉,姥爺也開始給我講起姥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