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麥迪遜廣場花園劇場,活像一口被架在旺火上的高壓鍋,咕嘟咕嘟地燉煮著滿屋子年輕人的夢想、野心和快要憋不住的尿意。空調嘶嘶地吐著冷氣,卻壓不住那股由名牌古龍水、嶄新西裝布料和人體汗腺混合發酵出的、獨屬於“命運十字路口”的焦躁味兒。
這鬼地方,燈光烤得人頭暈目眩,台下黑壓壓的人頭攢動,竊竊私語聲像一群永不疲倦的蚊子在你耳邊盤旋。每一個被叫到名字的年輕人,都像中了彩票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臉上綻放出混合著狂喜與解脫的扭曲笑容,跌跌撞撞地衝上台,去迎接斯特恩總裁那程式化的握手和仿佛批量生產的微笑。
“第十一順位,”斯特恩那經過麥克風放大、帶著獨特腔調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法官敲下了法槌,“華盛頓奇才選擇…”
全場那嗡嗡的背景音瞬間被抽空了,靜得能聽見攝影機鏡頭伸縮的細微馬達聲。
“…李特,來自印第安納大學!”
“王德發!”不知道哪個角落裡,一個沒憋住的粗口像顆流彈一樣炸開,格外清晰。
李特幾乎是靠著肌肉記憶彈起來的,心臟這會兒才找回節奏,咚咚咚,敲得他肋骨生疼。他眼角的餘光像雷達一樣掃到奇才隊代表區的輕微騷動——一個西裝革履的家夥捂著手機聽筒,快速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幾個穿著步行者標誌性深藍色poo衫的工作人員,就像接到了衝鋒號的士兵,腳下生風,幾乎是小跑著穿過人群,直奔聯盟官員的席位。
這幾分鐘,長得特麼像是一整個休賽期。
李特站在原地,能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好奇的、驚訝的、審視的,像無數個小探照燈打在他身上。他強迫自己維持著站姿,隻有喉結不受控製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看見老爹李建國坐在家屬區,依舊是那副物理學教授的沉穩派頭,隻是鏡片後麵,似乎有極快的光閃了一下;老媽則已經用手捂住了嘴,眼裡的水光在劇場燈光下反著亮;妹妹李雪?這丫頭要不是被老媽死死拽著胳膊,估計能直接蹦到座椅上搖旗呐喊。
斯特恩老頭終於又慢悠悠地晃蕩回講台後麵,他扶了扶眼鏡,對著話筒,用一種宣布“今晚月色很好”的平淡語氣,投下了第二顆炸彈:
“這是一筆交易。印第安納步行者隊與華盛頓奇才互換簽位。”
“嘩——!”
台下這下徹底炸了鍋。議論聲像潮水般湧起,中間夾雜著記者們劈裡啪啦敲擊鍵盤的急促聲響,還有幾聲誇張的倒抽冷氣。這完全不按劇本走啊!選秀前那些模擬預測、專家分析,誰也沒把李特的名字跟這個順位,用這麼一種“向上交易”的激烈方式捆綁在一起。這感覺就像是,大家都以為你是來湊數的,結果主辦方直接給你開了vip通道。
李特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裡混雜著皮革座椅、熒光燈管和某種即將命運揭曉的硝煙味。他轉過身,先跟老爹來了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李建國的手在他背上重重拍了兩下,出乎意料地沒提任何物理學定律或者概率模型,隻是在他耳邊,聲音低沉而清晰:
“記住從洛杉磯回來那天晚上,你自己說的話。”
然後是老媽,擁抱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的輕微顫抖。妹妹終於掙脫束縛,猛地撲上來,差點把他撞個趔趄,在他耳邊用中文激動地語無倫次:“哥!成了!真成了!我們要回印第安納了!”
他轉身,麵向那條通往舞台的、被燈光照得雪亮的通道。腳下昂貴的地毯有點軟,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像踩在雲朵上——或者說,像踩在無數個在健身房揮汗如雨的清晨,和那些在錄像分析室熬到深夜的晚上,所堆積起來的什麼東西上麵。他一步步往前走,背脊挺得筆直,儘量讓每一步都踏得沉穩。
斯特恩站在台中央,臉上是那種閱儘千帆後的標準微笑,像一尊慈祥的、掌握著通往新世界鑰匙的門神。他把一頂嶄新的、深藍色的步行者隊帽遞過來,帽簷上的金色p字標誌,在聚光燈下閃著有點刺眼的光。
“恭喜你,年輕人。”斯特恩握著他的手,那手掌乾燥而有力,他微微傾身,聲音壓低到隻有兩人能聽見,“印第安納是個好地方,他們會喜歡你的。”
李特接過帽子。謔,這玩意兒看著輕飄飄,拿到手裡還真有點分量。他把它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調整了一下帽簷的角度。
瞬間,世界變成了一片白茫茫。
無數閃光燈在同一時間炸亮,劈裡啪啦,連綿不絕,像一場視覺上的狂轟濫炸。強光刺得他眼睛生理性地眯了起來,眼前隻剩下晃動的光斑和模糊的人影。他下意識地對著那片白光和鏡頭最密集的方向,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練習過無數次、介於自信與謙遜之間的笑容。
“總裁先生,謝謝。”
就這麼一個動作,一頂帽子,一句對話。
感覺完全不同了。
斯台普斯中心場邊的看客?洛杉磯小報上的炒作噱頭?ncaa冠軍光環?都在這一刻被剝離、被刷新。腦袋上這頂帽子,像個烙鐵,在他身上烙下了一個新的、滾燙的印記:nba球員。甭管以後是龍是蟲,至少這個門檻,他算是邁過來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剛順著台階走下台,腳後跟還沒在堅實的地麵上踩穩,一個espn的記者就像獵犬發現了獵物,一個箭步衝上來,話筒帶著風聲差點杵到他下巴上。
“李特!驚人的選擇!步行者不惜向上交易得到你,現在感覺如何?壓力大嗎?”記者語速飛快,眼神裡閃爍著挖掘頭條的興奮。
李特定了定神,對著那黑洞洞的麥克風和後麵那雙期待的眼睛,語氣平靜,但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裡直接蹦出來的,帶著點悶響:
“感覺……像打完了一場加時賽。我感謝步行者隊的信任,他們看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至於壓力?”他頓了頓,帽簷下的眼睛掃過鏡頭,“我更喜歡管它叫動力。場上見分曉吧。”
簡短、有力,沒給記者繼續追問“你對印第安納了解多少”或者“你和雷吉·米勒聊過嗎”這種廢話的機會。他點了點頭,在球隊工作人員的保護下,擺脫了其他媒體的圍堵,被領著穿過一條略顯狹窄的後台通道,走進一間臨時布置的會議室。
門一關,外界的喧囂被隔絕了大半。房間裡,步行者的總經理唐尼·沃爾什和主教練“刺客”伊賽亞·托馬斯正等著他。
沃爾什先迎上來,臉上是那種精明的、屬於管理層的老練笑容,伸出手:“歡迎來到步行者,李。我們觀察你很久了,從你還在布盧明頓帶著印第安納大學拿下那個冠軍獎杯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你小子不簡單。”
托馬斯卻沒動。他依舊抱著胳膊,斜靠在辦公桌邊緣,那雙著名的、帶著鷹隼般銳利和街頭鬥士般凶狠的眼睛,毫不客氣地在李特身上來回掃視,從定製西裝的肩膀線條,到穿著鋥亮皮鞋的腳踝,像是在評估一件剛入庫的武器,檢查每一個細節,掂量著它的殺傷力和耐久度。
“小子,”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芝加哥街頭淬煉出來的、不容置疑的硬核,“漂亮話讓唐尼跟你說。我這兒,沒空搞那些虛的。”他走近一步,幾乎能感受到他話語裡的壓迫感,“我們不需要你明天就他娘的變成第二個喬丹,扛著球隊走。但我們需要你的防守,就從今晚開始!需要你這副身板,去卡位,去對抗,去搶每一個該死的籃板!更需要你腦袋裡那點玩意兒,彆犯蠢,讀懂比賽!”
他用手指虛點了點李特的腦袋,“下賽季,你的活兒很簡單:站在雷吉身後,當他最可靠的那道鐵閘。誰想從他那兒過去,你得先問問自己答不答應。聽懂了嗎?”
李特沒有避開他那幾乎要實質化的目光,反而挺直了背脊,讓自己在那逼人的氣勢前不落下風。他迎視著托馬斯,清晰地說道:
“教練,我就是為這個來的。”
晚上,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間,世界終於徹底安靜下來。李特甩掉腳上那雙折磨了他一晚的皮鞋,扯開領帶,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紐約曼哈頓永不熄滅的璀璨燈火,像一條由鑽石和野心鋪就的河流,冰冷,又充滿誘惑。床頭櫃上,手機屏幕依舊執著地亮著,嗡嗡的震動聲像個永動機,短信和未接來電的圖標上的紅色數字已經多得數不清。他懶得去看,無非是祝賀、試探或者拉關係的,現在都沒意義。
房門被輕輕推開,李建國走了進來,遞給他一杯溫水:“滋味如何?現在能描述了嗎?”語氣裡帶著點科學家式的探究。
李特接過杯子,玻璃杯壁傳來適宜的溫度。他沒有立刻回答。他望著窗外的燈海,腦子裡卻像過電影一樣,閃回著過去幾個月的片段:洛杉磯斯台普斯中心那能掀翻屋頂的聲浪,晃得人睜不開眼的閃光燈,布蘭妮·斯皮爾斯帶著香水味和鎂光燈溫度的短暫握手,訓練館裡汗水砸在地板上的聲音,老爹書房裡那些關於數據和邏輯的深夜長談,還有剛才台上,斯特恩遞過帽子時那沉甸甸的一刻,以及托馬斯教練那雙仿佛能看穿你靈魂的、凶狠又充滿期望的眼睛……
所有這些畫麵、聲音、氣味和觸感,最終都彙聚到手裡這杯溫水,和窗外那片代表著無限可能也暗藏著無數挑戰的冰冷燈火上。
他把杯子裡的水一飲而儘,喉結有力地上下滾動,然後將空杯隨手放在旁邊的桌上。
“歇夠了,”他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投入寂靜的水潭,激起清晰的回響,“該乾活了。”
喜歡籃壇的榮耀請大家收藏:()籃壇的榮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