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這點活沒人稀罕乾,如今卻成了懲罰人的手段。
他們村種了二十畝桑樹,眼下正是桑葚熟透的季節,每天早上地上厚厚一層。
晨露未乾的時候,黑紫色的果子一顆顆裂開,滲出甜膩的汁液。
黏糊糊沾在草葉上,螞蟻成群結隊往上爬。
再加上天氣漸熱,腐爛加快,若不及時清理,還可能影響桑樹根部健康。
所以每天必須有人專門打掃林地,把這些落果集中處理。
按老規矩,收桑葚該是養殖場的人自己乾的……
可這一次,曲母硬是把這個差事甩給了傅以安。
蠶房那活兒最輕省,能去乾的,都是村裡老的、弱的、還有帶孩子的婦女。
屋裡恒溫恒濕,夏日涼爽,冬天也不冷,比起外麵日曬雨淋的農活,簡直是享福。
曲母心裡憋著氣,不想讓傅以安過舒服日子,隻好在一堆苦差事裡,挑了個最累的給他。
傅以安沒吭聲。
他知道爭辯沒用,隻會惹來更多責難。
隻要彆進蠶房,讓他掃地掏糞都行。
他對蠶沒有仇,但那種密密麻麻爬行的聲音,總讓他想起小時候被困在糧倉裡的噩夢。
跟被發配到外村的命比,這兒已經算天堂了。
他把鐵鍬往木板車上一放,跟著嬸子就往桑樹林走。
桑樹種了五年,枝葉鋪得滿天蓋地。
這事兒是曲晚霞牽頭乾的,是她進村後第一樁大事。
當年她剛分配到村裡當知青,所有人都覺得她待不了三個月就得哭著跑回城。
可她沒走,反而提出要在荒坡上種桑養蠶。
沒人相信,都說。
“咱們祖祖輩輩種稻種麥,哪聽說過靠蠶發財?”
但她堅持上報項目,拉資金,請專家,帶頭挖坑栽苗,整整乾了一年。
第二年,錢就嘩嘩來了。
第一批蠶繭賣出高價,供銷社搶著收購,村民第一次拿著成遝的現金傻了眼。
往後養蠶、養雞、養豬、喂牛羊,全靠著這二十畝桑樹撐起了產業基礎。
“看見沒?先把桑葚掃成堆,再用鍬鏟進背簍。”
嬸子一手拄著掃帚柄,一手比劃著動作。
“動作麻利點,彆像個木頭樁子杵在這兒!”
她一邊罵,一邊手把手教他。
教完,掃帚一扔,轉身就去摘桑葉了,身後留下傅以安獨自站在林間小道上。
他沒動緩緩蹲下身,握緊了鐵鍬的把手。
早上的桑葉最嫩,露水還掛在葉尖上。
她們每天天不亮就得來。
一整天蠶要吃的葉量不小,得摘夠整整一天的份。
給傅以安用的木板車,是村頭早就該扔的破爛。
曲母故意整他,明裡暗裡都透著刁難的勁兒。
傅以安心裡明鏡似的。
但他不說話,隻是默默走到牆角,彎腰撿起那把掉了毛的舊掃帚。
他低頭一簸箕一簸箕地掃著落葉和碎渣。
掃一堆,就鏟進背簍裡,再背上肩,一步一步往車上運。
動作其實不難,真正累的是拖車。
四背簍桑葚,得從林子那頭,沿著泥濘的小道拉到養殖場。
一來一回,少說也有兩三裡地。
頭幾趟,他根本不會使力。
車子歪歪扭扭,左右晃蕩,有兩次差點翻進溝裡。
可他不急,一點一點調整重心。
幾輪下來,總算能穩穩當當把車拉回去了。
可手呢?
沒幾天,鐵鍬磨得掌心全是水泡。
他身子骨不錯,骨架結實,一看就是有力氣的主兒。
可種地不是光靠力氣就能成的事。
不懂技巧,不會調息,照樣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