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後的目光靜如深潭。
祭壇頂端,那團暗紅火焰劇烈搖曳,中心的裂紋晶核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哢嚓”聲。
一道比先前清晰些許,卻依舊充滿破碎感的意念,裹挾著無數紛亂的影像碎片,直接撞入陸凡的識海。
影像裡沒有聲音,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紅。
天空是破裂的,扭曲的光帶如同垂死的血管纏繞著鉛灰色的雲。
大地乾涸龜裂,零星燃燒著永不熄滅的暗火。
殘存的燼土遺民,皮膚如同冷卻的熔岩,額頭的結晶器官黯淡無光,在日益稀薄的水汽和越發暴烈的空氣中艱難喘息。
他們的城市,就是陸凡腳下這片廢墟的往昔,雖顯粗獷,但那些暗銀色紋路流淌著穩定的能量,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他們很強韌,但世界的劇變如同緩慢收緊的絞索,早已讓這個文明走到了儘頭。
資源枯竭,新生兒夭折,連最強大的戰士額頭的燼石也開始失去光澤。
然後,那一日到了。
天穹的最高處,一點無法形容的“光”撕裂了一切。
它談不上星辰,而是一種超越理解的存在降臨的軌跡那是八位至尊獻祭融合形成的“完美道胎”迫近這個星球時,無法完全收斂的恐怖能量逸散。
這逸散的能量,其實不是直接砸向燼土遺民的城市。
它如同投入水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卻是滅世的浪濤。
本就脆弱的大陸板塊發出哀鳴,被無形的巨力徹底撕開!天地靈氣瞬間暴走,地脈錯亂,火山集體噴發,燼土遺民賴以生存的最後幾條地火靈脈徹底斷絕。
影像中,一個年幼的燼土遺民孩童,在崩塌的殿堂角落,仰著頭。
他看不到撞擊的核心,隻能看到天空破碎後泄漏進來的、混亂而恐怖的能量流光。
在那毀滅一切的流光中,瀕死的他卻感受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生命終極形態般的“完美”氣息。
他伸出布滿裂紋的小手,似乎想觸摸那遙不可及的光,然後便被倒塌的巨石吞沒。
這逸散的能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它加速了世界的崩壞,也加速了燼土遺民的消亡。
但影像傳遞出的,說不上是是怨恨。
是一種認命般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朝聖般的卑微感悟。
他們感知到了那“流光”中蘊含的、他們族群窮儘演化也無法觸及的生命層次,那是一種令人絕望又忍不住向往的“完美”。
毀滅他們的,與讓他們驚鴻一瞥“道”之終極的,是同源的力量。
影像戛然而止。
祭壇上,火焰已縮小到拳頭大,中心的晶核裂紋密布,光芒急速黯淡。
“看…到了…嗎…”
“燼”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
“我們…憎恨…這個…越來越不適合…生存的…世界…但…不恨…那道光…”
“它讓我們…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看到了…光的樣子…”
“消亡…是注定…的…”
“我…等在這裡…不是…等誰…來拯救…”
“隻是…等一個…答案…一個…像那道光…一樣…特殊…的存在…”
“告訴我…超越…毀滅…與…新生…的…完美…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它的意念緊緊纏繞在陸凡身上,那是一種瀕死之物對同類氣息最後的、固執的探尋。
它在陸凡的九竅玲瓏體上,感受到了與當年“流光”同源,卻更加鮮活、充滿矛盾與可能性的氣息。
陸凡沉默地看著那即將徹底熄滅的火焰和晶核。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一縷純粹由九竅玲瓏體本源氣息凝聚的、微不可察的九彩光華悄然流轉。
這光華不含力量,隻是一種存在的宣告,一種本質的映照。
他沒有用這縷氣息去挽救什麼,也沒有回答“燼”關於存在意義的終極提問。
他隻是將那縷代表著“完美”與“變數”的本源氣息,輕輕點向那顆布滿裂紋的晶核。
仿佛是在告訴這個守候了千萬年、隻為見證一個答案的古老意識:
我,即是答案之一。
晶核在接觸到那縷氣息的瞬間,發出最後一道柔和卻明亮的光芒,然後……
悄無聲息地,化為一片細膩的、帶著餘溫的灰燼,簌簌落下,與祭壇頂端積累的無數塵埃融為一體。
那團跳動了千萬年的微弱火焰,也隨之徹底熄滅。
整個地下廢墟城市,陷入了一種比死亡更永恒的絕對寂靜。
隻有祭壇下方,那數百個被定格的魔族靈魂,臉上依舊凝固著極致的貪婪和恐懼,成為了這場無聲對話的最後背景板。
地底陷入絕對的死寂。
連空氣裡原本彌漫的、那點稀薄灼熱的燼氣,也仿佛失去了最後的支撐,迅速冷卻、沉澱,化作真正的死灰。
祭壇頂端,隻餘下一小撮尚帶餘溫的灰燼,證明著那顆“燼石之心”最後的存在。
陸凡站在那裡,玄色麵具隔絕了一切表情,隻有身形挺拔如初,仿佛亙古矗立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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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海中,風青依與墨璿璣也陷入了罕見的沉默。
無需言語,那彌漫的蒼涼與認命般的平靜,已道儘一切。
又是一段因她們而加速,甚至可說是間接導致的文明消亡史。
這因果,無聲,卻重若星骸。
廣場上,那數百被無形陣法禁錮的魔族靈魂,依舊維持著撲向祭壇的猙獰姿態,他們是這場落幕儀式裡,最可悲也最無關緊要的注腳。
陸凡緩緩抬起手,不是攻擊,也非防禦。
他隻是對著那些被定格的靈魂,虛虛一拂。
動作輕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了結意味。
如同拂去桌案上積攢的塵埃。
霎時間,那數百猙獰的靈魂,如同被風吹散的輕煙,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便悄無聲息地徹底湮滅,化為了這死寂空間的一部分。
連同他們存在過的最後痕跡,也被一並抹去。
做完這一切,陸凡的目光再次落回祭壇頂端,那片新生的灰燼之上。
他沉默地注視了片刻。
死寂的祭壇頂端,那撮尚帶餘溫的灰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意念波動,如同蛛絲般顫巍巍地傳遞出來,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與一絲近乎奢望的懇求:
“完美…的存在…我…即將…徹底…消散…”
“燼土…遺民…的一切…痕跡…都將…歸於…塵土…”
“我…感知到…你的…身體…能包容…星骸…”
“能否…承載…我族…最後的…印記?”
“非是力量…隻是…記憶…與…存在過的…證明…”
“或許…在未來…某個…古老之地…這份…印記…能成為…鑰匙…或…憑證…”
“讓我…這縷…看守之火…能在…你的…心竅中…沉眠…”
“如此…我族…文明…便不算…徹底…滅亡……”
意念至此,已微弱至近乎虛無,帶著最後的期盼,等待著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