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鍋的熱氣似乎還氤氳在指尖,七枚銅錢滾燙的觸感和瘋狂人群的喧囂呐喊,被呼嘯的北風卷著雪沫子,狠狠拍碎在蕭辰臉上。
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刺骨的寒冷混合著透支後的虛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最後一絲氣力。
懷裡緊緊抱著的東西,卻像一塊滾燙的炭,灼燒著他的胸膛——那是沉甸甸的一袋子銅錢和碎銀,是風雪中搏命換來的生機!
推開那扇依舊吱呀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破木門,屋內的寒意並未因他帶回的財富而減少分毫。
風依舊從破洞和縫隙裡肆無忌憚地灌入,發出嗚嗚的悲鳴。
然而,一股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暖意,夾雜著濃鬱的、令人垂涎的肉香,卻頑強地驅散著角落的陰冷。
破屋中央,那個缺了腿的木板床前,柳氏正佝僂著腰,守著地上一個用幾塊石頭臨時搭起的小小灶眼。
灶眼裡,幾塊黑炭正頑強地燃燒著,散發出橘紅色的溫暖光芒——那是蕭辰用第一筆“巨款”中的一部分,咬牙從街角雜貨鋪買回來的。
雖然不多,卻足以在這冰窟般的屋子裡撐起一方小小的溫暖天地。
灶眼上,架著的正是那口立下汗馬功勞的變形小銅鍋。
鍋裡的湯水早已重新燒開,翻滾著,濃鬱的肉香混合著薑蔥的辛香,彌漫了整個破屋。
柳氏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從鍋裡撈起最後幾片粉嫩的肉片,顫巍巍地吹著氣,正要往嘴裡送。
“娘!”
蕭辰的聲音嘶啞,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和難以抑製的激動。
柳氏聞聲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在看到兒子的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
她甚至顧不上那燙嘴的肉片,手一抖,肉片掉回鍋裡,濺起幾點滾燙的湯汁。
“辰兒!”
她掙紮著想要站起,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喜悅,“你…你回來了!這麼多…這麼多錢?!”
她的目光落在蕭辰懷裡那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布錢袋上,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嗯!回來了!”
蕭辰快步上前,將錢袋珍而重之地放在母親枯瘦的手中,“娘,您快趁熱吃!彆管我!”
那沉甸甸的分量,讓柳氏的手猛地一沉,蠟黃的臉上瞬間湧起病態的紅暈,那是極度激動所致。
她捧著錢袋,如同捧著失而複得的珍寶,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
“好…好!娘吃!娘這就吃!”
柳氏哽咽著,重新撈起肉片,也顧不上燙,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滾燙鮮香的肉片下肚,一股暖流瞬間擴散開來,驅散了她身體裡盤踞已久的寒意,讓她蠟黃的臉上都泛起了一絲久違的血色。
她一邊吃,一邊淚眼婆娑地看著兒子,眼神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她的辰兒,真的不一樣了!
蕭辰看著母親臉上那微弱卻真實的光彩,心頭壓著的大石終於鬆動了一絲。
他走到牆角,拿起那個豁口的瓦罐,從銅鍋裡舀出滾燙的肉湯,吹了吹,大口喝下。
熱湯如同奔騰的暖流,瞬間衝開了凍僵的喉嚨,溫暖了冰涼的胃袋,也驅散了四肢百骸的麻木。
一股活過來的真實感,伴隨著湯水的暖意,重新流淌在身體裡。
他放下瓦罐,長長吐出一口帶著肉香的白氣,目光投向屋外那片被高牆陰影籠罩、緊挨著他們這破敗小院的荒地。
那是蕭家祖宅後牆根下最貧瘠的一塊坡地,亂石嶙峋,雜草稀疏,冬天更是凍得如同鐵板,連生命力最頑強的野草都難以立足。
記憶中,原主的父親曾試圖開墾,最終也因收成微薄、土質太差而放棄,成了堆放雜物的荒地。
但現在,這塊荒地,在蕭辰眼中,卻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芒!
這是他們唯一能直接掌控的土地!是他撬動未來、徹底擺脫這絕望困境的支點!
“娘,”蕭辰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他指著窗外那片荒坡,“那塊地,我們開出來!種地!”
柳氏剛咽下一口熱湯,聞言猛地嗆咳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子:“開…開出來?辰兒…咳咳…那塊地…那是不毛之地啊!石頭比土多,冬天凍死,夏天旱死…你爹當年…”
“爹當年不行,不代表我不行!”
蕭辰打斷母親,眼神銳利如刀,“我們有種子!有希望!”
他小心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解開係繩,攤在掌心。
裡麵是幾塊乾癟發黑、表皮皺縮、還帶著些許泥土的老薑塊——正是他用最後兩文錢買來的那堆“凍壞了”的薑種!
在旁人眼中,這不過是垃圾。但在蕭辰眼中,這是點燃希望的星火!
柳氏看著那幾塊賣相極差的薑塊,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
兒子眼中那燃燒的火焰,比灶眼裡跳躍的炭火更熾熱,讓她無法反駁,心中卻充滿了深深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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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乾就乾!
蕭辰沒有絲毫耽擱。
他抓起角落裡一把鏽跡斑斑、豁了口的破鋤頭,又尋了根還算結實的木棍,一頭紮進了寒風凜冽的荒地。
真正的絕望,從踏入荒坡的第一步就撲麵而來。
凍土!堅如磐石!
蕭辰掄起破鋤頭,用儘全力狠狠砸下!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鋤刃隻在凍得硬邦邦的地麵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巨大的反震力順著木柄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雙臂酸軟!
凍土層厚達半尺,下麵混雜著大大小小的石塊,根本不是這破鋤頭能撼動的!
他改用木棍去撬動那些裸露的、棱角分明的石頭。
木棍在石頭棱角上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很快木屑紛飛,而石頭紋絲不動。
北風如同冰刀,切割著他單薄的衣衫,汗水剛滲出毛孔就被瞬間凍結,帶來刺骨的寒意。
時間一點點流逝。
太陽在厚重的鉛灰色雲層後吝嗇地挪動,光線慘淡。
蕭辰的呼吸越來越粗重,白氣在寒風中拉得老長。
手臂早已酸痛得抬不起來,虎口被震裂,滲出的血絲凍成了暗紅的冰晶,黏在粗糙的木柄上。
腳下的凍土,除了多出一些無用的白痕和木棍撬動的淺坑,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汗水混著血水,從他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頭上,瞬間凝結成冰珠。
肺部像是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
身體透支的警報瘋狂鳴響,眉心中,《混沌帝經》符文散發出的暖流如同細弱遊絲,幾乎難以察覺,再也無法提供足夠的支撐。
這就是真正的絕境!
沒有力量,沒有工具,沒有希望!
連賴以生存的土地,都冰冷堅硬得如同命運的鐵壁!
原主殘留的絕望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他淹沒。
“喲!這不是咱們被祖宗‘關照’過的辰少爺嗎?這是…在開荒?”
一個油滑中帶著毫不掩飾嘲諷的聲音,如同跗骨的毒蛇,突然從旁邊傳來。
蕭辰猛地轉頭。
隻見二房長子蕭宏,不知何時已經踱到了荒坡邊緣。
他穿著一身簇新的錦緞棉袍,外麵還罩著件狐裘大氅,毛茸茸的領子襯得他那張還算俊秀的臉格外得意。
他雙手攏在暖手的皮套子裡,身後跟著兩個縮著脖子、抱著膀子的健仆,正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看猴戲般的眼神,打量著在寒風中狼狽不堪、雙手染血的蕭辰。
蕭宏的目光掃過蕭辰腳下那幾乎毫無進展的荒地,又落在他手中那把破鋤頭和血跡斑斑的木棍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弧度:“嘖嘖嘖!辰少爺好誌氣啊!這是打算自力更生,與天爭命?”
他踱前兩步,故意踩在蕭辰剛剛撬鬆的一塊小石頭上,碾了碾。
“不過嘛…”
蕭宏拖長了腔調,聲音裡的嘲弄幾乎要溢出來,“就憑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柴身子骨,還有這堆破爛玩意兒…”
他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破鋤頭,“就想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上種出東西來?哈哈哈!”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身後的健仆也跟著發出刺耳的哄笑。
“辰少爺,不是當堂哥的說你,”
蕭宏笑夠了,用手撣了撣狐裘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眼神輕蔑地如同在看路邊的爛泥,“人貴有自知之明!你和你那病癆鬼的娘,能在這蕭家後牆根下苟延殘喘,已經是祖上燒了高香!
就該老老實實當你們的陰溝老鼠,彆出來丟人現眼!還學人開荒種地?
簡直是癡心妄想!你這種廢物,就該認命!活該餓死凍死在這破屋裡!省得出來礙眼,丟我們蕭家的臉!”
惡毒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蕭辰的耳膜,也紮進他身後破屋裡、正透過窗縫緊張張望的柳氏心裡!
柳氏捂著嘴,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蕭辰握著木棍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根根發白,骨節爆響!
胸腔裡翻騰的怒火幾乎要衝破喉嚨!
蕭宏!
這個依附三叔公、平日裡沒少欺辱原主的狗東西!
然而,就在那殺意即將失控噴湧的瞬間!眉心深處,那旋轉得近乎停滯的《混沌帝經》符文,仿佛被這極致的屈辱和憤怒所刺激,猛地爆發出最後、也是最強烈的一縷光華!
嗡!
一股遠比之前精純、熾熱的暖流,如同決堤的熔岩,轟然衝入他幾乎枯竭的四肢百骸!這股力量並非作用於蠻力,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催發生機的磅礴意誌!
它瞬間撫平了雙臂的酸痛,驅散了刺骨的寒意,更如同醍醐灌頂,將一段玄奧的信息烙印進他的腦海深處——關於《混沌帝經》最基礎、卻也最核心的靈蘊運用之法!引氣淬體,滋養萬物!
幾乎是本能!
蕭辰眼中厲色一閃,猛地彎腰,一把抓起地上那幾塊乾癟發黑、被蕭宏踩在腳下的凍薑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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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連同那《混沌帝經》符文爆發出的最後熾熱靈蘊,瘋狂地、毫無保留地灌注進掌心的薑種之中!
“認命?”
蕭辰猛地抬頭,沾著血汙和泥濘的臉上,露出一抹冰冷到極致、也瘋狂到極致的笑容!
他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穿透寒風的力量:“我蕭辰的命,隻在自己手裡!這塊地,我說它能活,它就必須活!”
話音未落!
在蕭宏和兩個健仆驚愕、嘲弄、如同看瘋子般的目光注視下!
蕭辰將手中那幾塊吸收了熾熱靈蘊的凍薑種,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如同投擲標槍般,猛地砸向他剛剛用木棍勉強撬鬆、露出些許潮濕泥土的淺坑之中!
噗!噗!噗!
凍薑種深深嵌入潮濕冰冷的泥土!
就在薑塊接觸泥土的刹那——
嗡!!!
一股肉眼幾乎無法察覺、卻真實存在的淡金色微光,以蕭辰插入薑種的那隻手為中心,如同水波漣漪般,瞬間擴散開來,覆蓋了他腳下那一小片剛被撬鬆的凍土!
奇跡,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發生了!
那幾塊乾癟發黑、如同死物般的凍薑種,在被那淡金色微光覆蓋的瞬間,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
它們表麵那層皺縮的死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飽滿、鼓脹!
一絲絲嫩綠到刺眼的芽尖,如同破繭的利刃,帶著一種蠻橫不講理的姿態,瘋狂地頂破薑塊的表皮,鑽了出來!
這還沒完!
那些剛剛破土的嫩綠芽尖,如同貪婪的饕餮,瘋狂地汲取著泥土中蘊含的微弱養分,更貪婪地吞噬著那淡金色微光中蘊含的磅礴生機!
它們開始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生長、拔高!細嫩的莖稈迅速變得粗壯,分出枝節!
一片片翠綠欲滴、脈絡清晰的薑葉,如同變魔術般舒展開來,在凜冽的寒風中傲然挺立!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
一小片原本死寂的凍土之上,赫然挺立起一簇簇生機勃勃、翠綠喜人、散發著濃鬱辛辣氣息的——薑苗!
它們迎風搖曳,翠綠的葉子在灰暗的冬日背景下,綠得驚心動魄!
濃鬱的新鮮植物氣息混合著薑特有的辛辣,瞬間壓過了寒風的味道,彌漫開來!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荒坡!
蕭宏臉上那刻薄的譏笑徹底僵死,如同被凍硬的石膏麵具。
他的嘴巴無意識地張開,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死死盯著那片在寒風中生機盎然、綠得刺眼的薑苗,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
他身後的兩個健仆更是如同見了鬼魅,臉上的獰笑變成了極致的驚駭,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退了一步,仿佛那片翠綠是什麼擇人而噬的怪物!
破屋的窗縫後,柳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渾濁的淚水洶湧而出,但那淚水裡不再是絕望,而是極致的震撼和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