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如山的銀霜炭散發著乾燥的木香,寒氣森森的巨冰在柴房角落滲出絲絲白霧,映襯著門口那塊寫著天價的木牌。
喧囂與哀求早已散去,隻留下滿院的狼藉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屈辱與銅臭。
蕭辰靠著冰冷的土牆,肋下包紮的布條又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圈,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般的痛楚。
他臉色蒼白如紙,額角布滿細密的冷汗,眉宇間卻是一片深沉的疲憊與冰冷的怒意。
三叔公蕭厲被抬走時那灰敗死寂的臉,族老們捧著高價買來的冰塊倉皇逃離時那尷尬又貪婪的神情,蕭宏被其母王氏半拖半拽架走時那怨毒得幾乎滴血的眼神…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這場“打臉宴”,看似是他用炭冰狠狠扇了蕭家眾人一記耳光,暫時逼退了豺狼,但蕭辰心中沒有絲毫輕鬆,隻有更深的寒意。
蕭家,這頭盤踞多年的惡獸,絕不會善罷甘休!
三叔公挪用族產之事被他當眾捅破,如同懸在蕭家頭頂的利劍,為了自保,也為了滅口,他們隻會更加瘋狂!
而他此刻,重傷在身,母親病體沉屙,青鳳生死未卜,如同三塊暴露在狼群眼前的肥肉。
“辰兒…咳咳…喝…喝點水…”
柳氏端著一個豁口的陶碗,裡麵是溫熱的薑湯。
她枯槁的臉上病態的紅暈已經褪去,隻剩下蠟黃和深重的疲憊,看向兒子的眼神充滿了巨大的擔憂和後怕。
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幾乎耗儘了她最後的心力。
蕭辰接過碗,勉強喝了幾口,滾燙的薑湯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卻壓不住肺腑深處的冰冷。
他看了一眼地上依舊昏迷不醒的青鳳,她的呼吸微弱,高燒未退,靛青色的夜行衣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勾勒出令人心悸的瘦削輪廓。
沒有傷藥,沒有郎中,再這樣下去…
就在這時!
砰!砰!砰!
破屋的門板再次被人粗暴地砸響!
力道比之前蕭福來時更猛,帶著一種急不可耐的凶戾!
“開門!官府拿人!快開門!”
一個粗獷蠻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如同破鑼,帶著不容置疑的官威!
官府?
柳氏手中的陶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渾身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官府!
這兩個字如同晴天霹靂,瞬間擊垮了她本就脆弱的神經!
蕭辰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
他強撐著站起身,肋下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栽倒。
他扶住牆壁,深吸一口氣,示意母親不要開門,自己則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門剛拉開一條縫隙,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沫子猛地灌入!
同時湧入的,還有一股濃烈的殺氣!
門外,站著七八個身著皂隸公服、腰挎鐵尺鎖鏈的衙役!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眼露凶光,正是縣衙有名的“活閻王”捕頭——趙彪!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綢緞長衫、尖嘴猴腮、眼神閃爍的中年男人,正是蕭辰的族叔——蕭財!
蕭財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一絲惡毒的陰狠,看到蕭辰開門,立刻指著蕭辰的鼻子,尖聲叫道:
“趙捕頭!就是他!就是這個忤逆不孝、謀害親父的孽障蕭辰!還有他那個蛇蠍心腸的娘!快!快把他們拿下!”
“拿下!”
趙彪根本不給蕭辰任何開口的機會,如同鐵鑄般的大手一揮,聲音如同炸雷!
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撲了上來,冰冷的鐵尺帶著風聲,狠狠砸向蕭辰的雙肩!
動作狠辣,分明是要先廢了他!
蕭辰眼中厲色一閃!
身體下意識地就要反抗!但肋下撕裂般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感瞬間襲來,讓他的動作慢了半拍!
砰!砰!
沉重的鐵尺結結實實砸在蕭辰的雙肩!
巨大的力量讓他悶哼一聲,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
喉頭一甜,一股腥甜湧上,被他死死壓住!
“辰兒——!”
柳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撲過來想要護住兒子,卻被另一個衙役粗暴地一把推開,踉蹌著撞在土牆上,咳喘不止。
“捆了!”
趙彪看也不看柳氏,如同看一隻螻蟻。
冰冷的鎖鏈瞬間套上蕭辰的脖頸,纏繞住他的雙臂!
粗糙的鐵鏈摩擦著傷口,帶來鑽心的劇痛!
他掙紮著抬起頭,冰冷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蕭財那張得意忘形的臉上!
“蕭財!你搞什麼鬼?”
蕭辰的聲音嘶啞,帶著滔天的怒火。
“搞鬼?”
蕭財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尖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怨毒和快意,“蕭辰!你這喪儘天良的畜生!夥同你那病癆鬼的娘,謀害親夫蕭正山!人證物證俱在!還敢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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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從懷裡掏出一張按著血紅手印的文書,在蕭辰麵前用力抖開,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蕭辰臉上:“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你爹當年親筆簽押的地契!
城南那十畝上好的水澆田!本該由我代為保管,待你成年後歸還!可你們母子,為了獨吞這田產,竟在你爹的藥裡下毒!毒死了他!
如今,又想霸占田產!天理昭昭!今日我就要替我那枉死的正山堂弟,討回這個公道!”
“放屁!”
蕭辰目眥欲裂,幾乎要噴出火來!
父親當年嗜賭,為了還債,確實將家中最後一點值錢的田產抵押給了蕭財!
但抵押文書上寫的清清楚楚,是抵押,並非買賣!
更從未說過由蕭財保管!
如今,這蕭財竟顛倒黑白,偽造地契,還汙蔑他們母子毒殺親夫!
這分明是趁他重傷、母親病弱,精心策劃的吃絕戶毒計!
要徹底霸占田產,更要置他們母子於死地!
“人證呢?物證呢?空口白牙就想栽贓?”
蕭辰掙紮著,鎖鏈嘩嘩作響,冰冷的鐵環勒進皮肉。
“人證物證?”
蕭財陰惻惻一笑,對著趙彪諂媚道:“趙捕頭,人證物證俱在!請捕頭明察!”
趙彪冷哼一聲,三角眼掃過蕭辰,如同看一個死人。
他一揮手:“搜!”
幾個衙役如狼似虎地衝進破屋!
頓時,本就家徒四壁的破屋如同被颶風席卷!
破床被掀翻,薄被被撕開,牆角那幾捆乾柴被踢散,豁口的瓦罐被砸碎…連地上昏迷的青鳳都被粗暴地掀到一邊,發出微弱的呻吟。
“找到了!”
一個衙役興奮的聲音從牆角傳來!隻見他從散落的柴禾堆裡,翻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
打開油紙,裡麵是半包灰白色的粉末!
“趙捕頭!您看!砒霜!整整半包!”
衙役將油紙包獻寶似的捧到趙彪麵前。
趙彪用兩根手指撚起一點粉末,湊到鼻尖聞了聞,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獰笑:“哼!果然是砒霜!好狠毒的心腸!人證何在?”
“在!在!”
蕭財連忙應聲,朝著院外一招手。
一個穿著破爛、縮頭縮腦的乾瘦老頭被推了進來,正是蕭家老宅附近的一個孤寡老頭,人稱“王老蔫”。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抖得像篩糠,頭也不敢抬,聲音細若蚊吟:“小…小人王老蔫…前…前年冬天…親眼…親眼看見…柳氏…在…在蕭正山老爺的藥罐裡…撒…撒了這白粉…還…還聽見蕭辰少爺說…說‘爹喝了藥,田就是我們的了’…”
“你…你血口噴人!”
柳氏被衙役架著,聽到這惡毒的汙蔑,氣得渾身發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濺在冰冷的泥地上,觸目驚心!
她指著王老蔫,聲音淒厲絕望,“王老蔫!我…我柳氏何時虧待過你?你…你為何要如此害我母子?”
“大膽刁婦!大庭廣眾之下,還敢咆哮威脅人證!”
趙彪厲聲嗬斥,眼中凶光畢露,“人證物證俱全!蕭辰!柳氏!謀害親夫父),霸占田產!罪證確鑿!來人!給我鎖了!押回縣衙大牢!聽候縣尊大人發落!”
冰冷的鎖鏈再次收緊!如同毒蛇纏繞!
衙役粗暴地拖拽著蕭辰和咳血不止、幾乎昏厥的柳氏!
人證王老蔫的偽證)!物證那半包“砒霜”)!俱全!
父親被毒殺的罪名!
霸占田產的罪名!
押入死牢!倒計時開始!
母親咳血瀕死!青鳳昏迷不醒!自己重傷在身!
蕭財那毫不掩飾的得意獰笑!
趙彪眼中冰冷的殺意!
三重枷鎖!十死無生!
冰冷的絕望如同萬載寒冰,瞬間凍結了蕭辰的血液!
他看著母親咳血昏厥的模樣,看著地上生死不知的青鳳,一股暴戾到極致的殺意幾乎要衝破理智的牢籠!
他想暴起!
想撕碎眼前這些惡鬼!
但重傷的身體和冰冷的鎖鏈,將他死死禁錮!
“帶走!”
趙彪一聲令下,衙役拖著蕭辰和半昏迷的柳氏,如同拖拽兩條死狗,朝著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