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燈火熬儘了最後一滴油脂,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掙紮著熄滅。
蕭辰伏在冰冷的書案上,意識沉入一片混沌的疲憊之海。
桌角堆疊的稿紙,墨跡淋漓,字跡由最初的工整遒勁,到後來的狂放不羈,再到最後幾頁的微微顫抖,無聲地記錄著一場耗儘心血的神魂鏖戰。
《管子·輕重》那佶屈聱牙的論述,《商君書》冰冷無情的耕戰之策,柳老那三道如同大山般的策論題…在帝經超頻運轉的解析與推演下,終於被強行啃下、消化、並融入了那些閃爍著現代智慧火花的“階梯稅率”、“以工代賑”、“官吏考成與民眾評議”的構想。
三篇策論初稿,如同三塊沉甸甸的磚石,壓在案頭。
代價是識海深處傳來的陣陣抽痛,以及眼窩下濃重的、揮之不去的青影。
“少爺…”
梟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卯時三刻了。您…該歇歇了。”
蕭辰猛地從短暫的昏沉中驚醒,用力搓了搓冰冷僵硬的臉頰,強打精神:“知道了。”
聲音沙啞得厲害。
他推開沉重的書房門,清晨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腑,稍稍驅散了熬夜的滯悶。
天邊已泛起一絲魚肚白,蕭宅的庭院裡靜悄悄的。
然而,這份難得的寂靜很快被打破。
“大人!大人!”
張捕頭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院子,臉上帶著未消的驚悸和急切,“出事了!西城…西城糧市!又…又亂了!”
蕭辰心頭猛地一沉,剛壓下的疲憊瞬間被一股冰冷的警兆取代:“說清楚!”
“是…是恐慌!”
張捕頭喘著粗氣,“高麗黴米雖除,但昨日不知哪裡傳出的謠言,說…說南邊幾個府遭了水災,秋糧要絕收!
還說…還說朝廷征糧的船隊在路上被水匪劫了!
現在城裡又有人開始搶購糧食,幾個膽子大的小糧商趁機抬價!
糧價…比黴米風波前還高了一成!
百姓都慌了神,西市那邊擠得水泄不通,快打起來了!”
果然!
蕭辰眼中寒光一閃!
靖王府和他那些爪牙,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黴米的毒計被粉碎,他們立刻換了一副麵孔,改用謠言這把無形的軟刀子!
恐慌,這種非實體的“糧食”,一旦在人群中蔓延開來,其破壞力比黴米更甚!
它能瞬間摧毀理智,讓好不容易穩定的局麵再次崩盤!
而恐慌的根源,正是“運輸不暢”和“信息不對稱”這兩大頑疾!
幕後黑手隻需在關鍵節點輕輕一推,便能掀起滔天巨浪!
“備馬!去西城糧市!”
蕭辰沒有絲毫猶豫。
府試的壓力如山,但眼前的民心浮動,更是燃眉之急!
根基不穩,功名何用?
西城糧市,此刻已是一片混亂的海洋。
人頭攢動,哭喊、叫罵、爭執聲混雜在一起,幾乎要將簡陋的棚頂掀翻。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傳染,每一個買到糧食的人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而擠不進去或買不起高價糧的人,眼中則充滿了絕望和戾氣。
幾個糧鋪的夥計滿頭大汗地維持著秩序,聲嘶力竭地喊著“貨源充足,莫要哄搶”,但在洶湧的人潮和不斷攀升的價格麵前,顯得蒼白無力。
人群中,幾個眼神閃爍、行跡鬼祟的身影,正趁機煽風點火:
“快搶啊!聽說府城糧價都翻倍了!”
“晚了就沒了!明年等著餓死吧!”
“官府的話能信?黴米才過去幾天?他們自己都沒糧!”
混亂的旋渦中心,一個穿著綢衫、麵白無須的中年胖子趙家安插的管事),正得意地捋著幾根稀疏的胡須,看著自己糧鋪前洶湧的人潮和不斷跳高的價牌,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他身邊,幾個醉仙樓的心腹也在幫腔造勢。
蕭辰的到來,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沸騰的油鍋!
“蕭大人來了!”
“青天大老爺!您可得管管啊!”
“大人!糧價又漲了!我們活不下去了啊!”
人群瞬間爆發出混雜著希望和控訴的呼喊,無數雙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蕭辰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那個煽風點火的趙家管事!
他分開人群,徑直走到那糧鋪前,指著那高懸的價牌,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此價,依據何在?”
趙管事被蕭辰的氣勢所懾,肥臉上擠出諂媚又心虛的笑容:“大人…這…這行情如此啊!
您看這搶的…小的也是小本經營,總不能虧本吧?
再說,外頭都傳…”
“傳什麼?”
蕭辰打斷他,聲音陡然轉厲,“傳水災?
傳劫糧?
可有府衙公文?
可有驛站塘報?
爾等僅憑幾句捕風捉影的謠言,便哄抬物價,擾亂市麵,製造恐慌!
視本官前番禁令如無物!
視清源百姓如魚肉!
來人!”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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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和幾名青鸞衛應聲上前,殺氣凜然。
“將此獠,及這幾個煽風點火、製造恐慌之徒,拿下!
鋪內所有糧食,即刻查封!
按前番平抑之價,原地發賣!
膽敢違抗者,以囤積居奇、擾亂民生論處!”
蕭辰的命令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人!冤枉啊!小的…”
趙管事還想狡辯,被梟如拎小雞般一把揪住衣領,狠狠摜在地上!
那幾個醉仙樓幫凶也被青鸞衛瞬間製服!
糧鋪被強行接管,價牌被扯下,新的平價牌掛上,夥計在青鸞衛的監督下開始按平價售糧。
人群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恐慌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消散。
然而,蕭辰的臉色並未緩和。
他站在糧市的中央,看著歡呼過後漸漸散去、但眉宇間依舊殘留著不安和迷茫的百姓,看著那些雖然平價售糧、卻眼神閃爍、顯然並未真正安心的中小糧商,心中無比沉重。
靖王的手段陰狠而多變,查封一家糧鋪易,堵住悠悠眾口難,平息那深植人心的恐慌更難!
謠言可以隨時再起,恐慌可以換個地方爆發。
隻要“運輸不暢”、“信息不通”的根本問題不解決,清源的糧價,就永遠懸在火山口上!
下一次,對方可能就不是在清源本地動手,而是從鄰縣甚至更遠的地方調糧衝擊,製造更大的混亂!
這治標不治本的法子,絕非長久之計!
他需要一個釜底抽薪之策!
一個能從根子上穩定預期、鎖定糧源、擠壓囤積空間,甚至…掌控清源乃至周邊糧食流通命脈的策略!
就在蕭辰眉頭深鎖,苦苦思索破局之策時,一個清脆中帶著一絲慵懶和傲嬌的女聲,在他身後不遠處響起:
“嘖,蕭大案首好大的威風。
抓幾個小蝦米,掛個平價牌子,就以為能高枕無憂了?”
蕭辰猛地轉身。
隻見熙攘散去的人群邊緣,一輛裝飾奢華卻又不失雅致的紫檀木馬車靜靜停著。
車窗的錦簾被一隻戴著翡翠鐲子的纖纖玉手撩開一角,露出一張宜喜宜嗔、豔光四射的絕美臉龐。
金鴿兒正斜倚在軟墊上,一雙勾魂攝魄的鳳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紅唇微勾,帶著慣有的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金小姐?”
蕭辰微微一怔,旋即心頭一動。
金家!
這個盤踞平陽府、觸角遍布江南、掌握著龐大商業網絡和情報能力的龐然大物!
他之前與金鴿兒有過數次交鋒與合作,深知此女眼光毒辣,手段非凡。
她此刻出現,絕非偶然!
“看你這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
金鴿兒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目光掃過那些眼神閃爍的中小糧商和遠處依舊麵帶憂色的百姓,“堵不如疏,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蕭大人,你這‘平抑’的戲碼,怕是唱不長久吧?
我金家的船隊,在平陽府碼頭,可也聽到不少有趣的‘風聲’呢。”
蕭辰心中豁然開朗!
他正愁如何解決糧源和流通問題,金家龐大的商業網絡和運輸能力,不就是現成的最佳杠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