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厚重的木門在身後“哐當”一聲合攏,最後一絲天光被隔絕在外。濃重的黴味、乾燥的土腥氣和殘留的恐懼瞬間包裹了三人。門栓落下的沉重聲響,如同敲打在緊繃的心弦上。
短暫的死寂後,壓抑的啜泣聲和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其他少年們像受驚的雛鳥,蜷縮在各自的角落,巨大的疲憊和方才湖邊驚心動魄的一幕抽乾了他們最後一絲力氣。
風少正、王洛和李穆背靠著冰冷的泥牆,擠在離門最遠、也是柴房最深的陰影裡。三人默契地圍成一個小圈,身體幾乎貼在一起,將聲音壓到最低,細如蚊蚋。
王洛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手腕上被鐵鏈新磨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他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音,第一個開口,打破了三人間的沉默:“阿…阿正哥,李穆哥…剛才湖邊那個…那個大個子指大當家侯烈)…他…他按著二當家肩膀的時候,我感覺…我感覺喘不上氣!好像胸口壓了塊大石頭!”
“二當家那麼厲害,鞭子甩得那麼嚇人,在他麵前…動都不敢動…”王洛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他…他還是人嗎?”
“肯定不是一般人!”李穆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帶著一絲後怕,“你看他那身肉,比我們村頭碾場的石滾還沉,踩在地上都陷坑!捏碎那茶杯就像捏豆腐!還有…他最後看人的眼神…”李穆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令人膽寒的目光,“像山裡的老虎盯上了兔子。”
風少正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擂鼓般的心跳。“那個…大當家,”他選擇了一個更直觀的稱呼,“他的力氣…恐怕比我們見過的所有人都大十倍、百倍。二當家在他麵前,就像…就像我們麵對村裡最壯的張屠戶。”他用了一個鄉裡村民都熟悉的比喻。在鄉村少年的認知裡,張屠戶能單手按住掙紮的肥豬,已是他們見過最“強大”的存在了。
“對!就是那種感覺!”王洛連忙點頭,“那個使刀的三當家,看著也凶得很,刀那麼沉,一刀差點把二當家…但他好像也挺怕大當家的?”
風少正的手指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無意識地劃拉著,整理著思路:“嗯。湖邊那會兒,三當家是想趁機下黑手,想殺二當家!那一刀又快又狠,躲得慢點就沒命了。二當家也是真想殺那個山賊頭子,沒半點猶豫。”他劃出兩道交錯的深痕,“他們倆之間…有深仇大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種。”
王洛倒吸一口涼氣:“他們不是一夥的山賊首領嗎?怎麼會…”
“一夥的也可能有仇。”李穆哼了一聲,“就像我們村的古瘸子和趙老財,不也住一個村?見了麵恨不得咬對方一口。這倆當家的肯定也一樣,麵和心不和,現在連麵子都撕破了!”李穆用的是鄉村裡常見的鄰裡矛盾作比,更容易理解。
“大當家把他們倆分開叫走,肯定沒安好心。”風少正接道,“他把三當家叫走,讓二當家留下處理我們,就是在警告二當家:彆太放肆,我能讓你做事,也能讓彆人做。二當家心裡肯定憋著火!三當家被單獨叫去,回來肯定更神氣,覺得自己得了大當家的看重。這兩人下次再碰頭,準得打起來!而且會更凶!”
“那我們…”王洛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等他們打起來的時候?”
“對!”風少正用力點頭,“等他們狗咬狗,打得不可開交,山寨裡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所有人的眼睛肯定都盯著他們打架!”風少正用了一個更粗俗但貼切的比喻。
“記住路!”李穆壓低聲音提醒,“從這柴房到湖邊,我們走了多久?路上都經過什麼地方?哪裡有人守著?哪裡有能藏人的地方?湖邊西邊那片蘆葦蕩很深,還有石崖那邊好像人少點…”他開始描述沿途看到的細節,用的是最樸素的方位詞和地標如蘆葦蕩、石崖),而不是專業的哨卡崗樓稱謂。
風少正立刻和李穆一起,憑著記憶,在地上用指甲劃出歪歪扭扭的線條,代表經過的路徑,在關鍵位置用石頭碎屑或劃痕標記他們記住的守衛點和可能躲避的地方“這裡有個大樹樁子後麵能躲人”、“那個拐角老有人站著”)。王洛也努力回憶著,補充他看到的細節。
“還有二當家最後那句話!”風少正猛地想起,“‘今天的天空,倒是格外敞亮呢’。她突然那麼大聲說這個,肯定不是說給山賊聽的!”
“是說給我們聽的!”王洛也反應過來,“‘敞亮’…是說看得清楚?還是…天亮了方便做啥事?”他想不出更深的含義,隻能憑直覺猜測。
“可能都有。”風少正沉吟道,“也可能…是暗示某個時候?比如太陽特彆好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門縫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毫無頭緒,“總之要記住她說過這話。”
“還有那湖水!”王洛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奇和後怕,“李穆哥你說得對!那水真的暖烘烘的,泡一會兒就覺得身上…特彆乾淨!連指甲縫裡的泥都洗沒了!力氣好像也…也足了一點?就是感覺怪怪的。”他無法形容那種深入骨髓的舒適感帶來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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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水肯定有古怪。”李穆的聲音很沉,“二當家說‘上頭’要求貢品‘身潔如玉’,要拿我們獻祭給那個什麼‘血靈上人’。這水怕就是把我們洗得白白淨淨,方便那個老妖怪…吃?”他隻能用最直接、最恐怖的想象去理解“獻祭”的含義。
風少正想起湖裡那兩尊張著血盆大口的石鯉魚,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管他們要乾什麼,我們都不能坐以待斃!等他們內鬥!記路!找機會!還有…”他看向李穆的方向,黑暗中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李穆,你之前說那些…關於山寨背後還有更厲害的人,還有…你身上那些傷…跟我們能不能逃出去有關嗎?”風少正沒有直接點明烙印,但意思很明顯。
李穆的身體在黑暗中明顯僵硬了一下。過了許久,他才用一種極其艱澀、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說:“…我的事…等我們能活著離開這鬼地方,你們自然就知道了。現在…知道多了,隻會死得更快。記住,雙魚寨不是終點,逃出去,麻煩才算開始。”
他的話語帶著冰冷的重量,讓風少正和王洛都感到了無形的壓力。那不是故作神秘,而是經曆過真正絕望的人才會有的語氣。
短暫的交流結束。三人不再說話,各自靠著冰冷的牆壁,在黑暗中睜著眼睛。風少正腦海裡回旋著湖邊混亂的刀光鞭影、大當家那令人窒息的身影、二當家冰冷的眼神和那句謎語般的話語…還有李穆最後那句沉重如石的警告。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衣物摩擦聲靠近了他們所在的角落。
三人瞬間警覺,風少正睜開眼,李穆的目光如夜梟般穿透黑暗,王洛也猛地驚醒。
一個身影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蹲了下來。借著門縫透入的、僅夠勾勒輪廓的微光,風少正認出了她——正是雙魚湖邊,那個第一個帶頭脫下衣物、踏入冰冷湖水並說出“能輕鬆一日便是一日”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