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的雙魚湖水,依舊帶著那股奇異的暖意和潔淨之力。少年們沉默地完成“潔身”,濕漉漉地爬上岸,粗糙的新衣很快吸乾了水汽,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不適的涼意。空氣中彌漫著湖水的腥氣和“滌塵丹”殘留的、若有若無的血腥甜香。
山寨管事,一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乾瘦老頭,已經捧著名冊等在了岸邊。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水聲和少年們壓抑的喘息。他開始逐一點名,分配今日的勞役。
“……李二牛,西寨馬廄清理。”
“王狗剩,後廚劈柴。”
“陳溪,洗衣房。”
“……”
當念到“風少正,二當家院落打掃”時,管事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緊接著,“李穆,二當家院落打掃。”
此分配一出,周圍負責監工的幾個山賊眼睛瞬間亮了!短暫的死寂後,一陣壓抑不住的、帶著濃濃猥瑣意味的竊竊私語如同汙水般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嘿!聽見沒?二當家院裡!”
“嘖嘖嘖…難怪又是新衣裳又是單獨拎走的…原來好這口兒啊!”
“兩個一起?咱們二當家胃口不小嘛…”
“嘿嘿嘿,一個細皮嫩肉,一個筋骨結實…這搭配,有講究!”
“噓…小聲點!不過…二當家看著冷冰冰的,玩得還挺花…”
“哈哈哈,憋了這麼多年,可不就得找點樂子嘛!理解理解!”
汙言穢語伴隨著下流的壞笑,像毒蟲般鑽進風少正和李穆的耳朵。那些山賊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他們身上掃視,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淫邪和嫉妒,仿佛已經看到了某些不堪入目的畫麵。
“肅靜!”管事猛地提高了音量,聲音像鞭子一樣抽斷了那些竊語!他山羊胡氣得直抖,渾濁的老眼嚴厲地掃過那幾個笑得最放肆的山賊,厲聲道:“管好你們的狗嘴!二當家的地方,也是你們能妄加議論的?當心禍從口出,引火燒身!到時候,彆怪老夫沒提醒你們!”
這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部分山賊的狂熱。他們想起了月季那冰冷的眼神和染血的銀鞭,臉上的笑容僵住,悻悻然地閉上了嘴,隻是眼神依舊在風少正和李穆身上逡巡,帶著不甘和一絲畏懼。管事冷哼一聲,不再理會他們,繼續點名分配。
王洛被分到了清理忠義堂外圍的廣場。他聽到風少正和李穆被分到月季院落的瞬間,小臉煞白,猛地扭頭看向兩人,眼中充滿了極度的擔憂和恐懼,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風少正對上他的目光,強壓下心頭的屈辱和凝重,極其輕微但堅定地點了點頭,用眼神告訴他:沒事,安心。李穆則麵無表情,仿佛周圍的一切議論都與他無關,隻是那深麥色的脖頸線條繃得如同刀削。
分配完畢,山賊們帶著各自的不滿和殘餘的猥瑣心思,嗬斥著驅趕這群灰衣少年少女,前往各自的工作區域。
風少正和李穆剛被一個臉色不太好看的山賊推搡搡著走出幾步,準備往二當家的西廂院落方向去,一道素青色的身影便悄然出現在路口。
是月季的貼身侍女。
她步履輕盈無聲,徑直走到管事麵前,微微福了一禮,臉上依舊是那副毫無表情的瓷白麵孔:“管事辛苦。”聲音平淡無波。
管事顯然認得她,連忙堆起笑容,客氣中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恭敬:“姑娘客氣了。可是二當家有什麼吩咐?”
侍女的目光越過管事,精準地落在風少正和李穆身上:“二當家院裡的落葉該掃了,我帶他們過去。”她的語氣極其自然,仿佛隻是來領兩個普通雜役。
管事心知肚明,連連點頭:“是是是!正該如此!人在這兒,姑娘請便。”他側身讓開,對那個負責押送的山賊使了個眼色。
侍女不再多言,目光轉向風少正和李穆,依舊沒有任何情緒:“跟我來。”說完,轉身便走,甚至沒有多看那山賊一眼。
風少正和李穆對視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將身後那山賊複雜的目光和管事若有所思的神情拋在身後。王洛遠遠看著他們跟著侍女消失在通往西廂的幽深回廊,拳頭緊緊攥起,指節捏得發白。
回廊曲折,光線幽暗。侍女走在前麵,素青的裙裾裾拂過打掃得極為乾淨的石板,沒有一絲聲響。風少正和李穆跟在後麵,腳步聲在寂靜的回廊中顯得格外清晰。空氣中彌漫著西廂特有的、清冷的沉水香氣,與外麵山寨的喧囂和湖邊的腥氣截然不同。
侍女一路無言,直到走到一個月洞門前才停下腳步。門內便是月季所居的精致院落。她側身,讓開道路,聲音依舊平淡:“進去吧。掃帚在門後。二當家喜歡清淨,動作輕些,莫要驚擾。”她說完,竟不再理會兩人,轉身走向回廊另一側,消失在拐角處,仿佛真的隻是將他們領到門口。
沉重的木門虛掩著。風少正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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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當家的院落,與其說是個居所,不如說是個精心布置的囚籠。青石鋪地,纖塵不染,幾竿修竹斜倚牆角,在微風中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沉水香,與山寨彆處的血腥和喧囂格格不入。正如風少正所料,院落裡其實乾淨得近乎苛刻,唯有幾片金黃的銀杏葉,顯然是剛落不久,零星點綴在光潔的石板上,成了他們“打掃”的唯一目標。
風少正拿起靠在門後的竹掃帚,動作熟練而輕巧地將落葉歸攏。眼角餘光瞥向李穆,隻見那少年也正俯身拾起一片較大的葉子,指節粗大的手動作麻利,深麥色的手臂肌肉線條隨著動作微微起伏,沒有絲毫富家少爺的笨拙或遲疑,反而透著一種被苦難磨礪出的、刻入骨髓的熟練。看來那礦場的烙印,早已將曾經的紈絝子弟徹底重塑。風少正心中微歎,手上的動作卻未停。
兩人都沉默著,動作利落而專注,仿佛真的隻是來打掃庭院。掃帚劃過石板發出規律的“沙沙”聲,在寂靜的院落裡顯得格外清晰。很快,最後一片落葉也被掃進角落的簸箕裡。院落再次恢複了那種近乎不近人情的潔淨。
風少正放下掃帚,正準備和李穆一起向院門外等候的侍女複命。就在兩人剛轉過身,朝向院門邁出一步時——
“吱呀”一聲輕響。
正對著院落的那扇雕花木門被推開了。
月季依舊是一身素白,如同畫中走出的冷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晨光勾勒著她纖細的身形,發間的鎏金月季簪閃著微芒。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的院落,落在院中那兩個穿著粗糙灰衣的少年身上。
“手腳倒是利索。”月季的聲音清冷,聽不出是讚許還是陳述事實。她蓮步輕移,走下台階,裙裾裾拂過石階,卻沒有沾染一絲塵埃。她徑直走到風少正和李穆麵前,距離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清冽的沉香。
風少正能感覺到身旁李穆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垂下眼簾,做出恭敬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