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當家目光在風少正和李穆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李穆那張尚顯稚嫩、卻透著超越年齡沉靜的臉上。她清冷的聲音打破了院中的寂靜:
“其實今天隻需你一人前來就好,”她的視線落在李穆身上,語氣平淡無波,“隻是我覺得......”她的目光隨即轉向風少正,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意味,“此刻你需要有個相熟的人在旁。”
風少正心頭一跳,不知道二當家到底想表達什麼。他看向李穆,少年深麥色的臉龐在晨光下沒什麼表情,隻是那雙總是過於沉靜的眼睛深處,似乎有一絲極淡的疑惑掠過。
月季沒有給他們太多思考的時間,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淬了冰的利刃,毫無預兆地刺出:
“大沙村,全村被屠。”
風少正如遭雷擊,整個人猛地一晃!他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向月季,又猛地看向李穆。一個村子!全村!男女老幼……就在李穆被抓進來的第二天?!這是何等的血海深仇?!他感覺一股寒氣瞬間包裹了四肢百骸,連呼吸都窒住了。他下意識地想開口問“為什麼?”,喉嚨卻像是被死死扼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而,當他急切地看向李穆,試圖從這個“同村人”臉上找到同樣震驚、悲痛或憤怒的情緒時,他看到的景象卻讓他遍體生寒!
李穆的身體確實在聽到消息的瞬間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瞬間因用力而泛白,甚至能看到細微的顫抖。但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幾乎是下一秒,所有的震動都被強行壓製了下去。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卻並非因為悲傷,而是一種……強行催逼出來的、死水般的麻木!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同封凍的寒潭,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隻剩下深不見底的黑暗和……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這種反應太過詭異!太過不符合常理!風少正的心沉到了穀底,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攫住了他。那不是家園被毀的悲痛反應,那更像是……一種被揭穿某種可怕真相後的強行鎮定?或者,一種早已預知結局的……絕望的冷漠?
月季顯然將李穆這刹那間的劇變和隨後強行壓製的平靜儘收眼底。她緩步向前走了兩步,腳下的枯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打破了死寂。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牢牢鎖在李穆那張努力維持平靜卻掩不住蒼白的臉上。
“哦?”月季的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似乎李穆的反應比她預想的更有趣,“看來你對這個消息並非全然意外?”
李穆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像在吞咽某種苦澀至極的東西。他抬起頭,目光迎上月季的審視。那目光裡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一片令人心寒的灰燼般的空洞。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冰冷刺骨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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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到了。”
風少正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猜到了?猜到自己全村會被屠?!這怎麼可能?除非……
更讓他如墜冰窟的話緊隨其後。李穆緊抿著毫無血色的嘴唇,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冰碴,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恨意和……解脫?
“不過,他們大多數人都該死。”
“該死?!”風少正終於忍不住失聲低呼,看向李穆的眼神充滿了驚駭、不解和一絲難以抑製的恐懼。他無法理解!那是一個村子啊!那裡有他可能熟悉的玩伴,有看著他長大的鄉鄰,甚至……可能有他的家人?他怎麼可以……
月季眼中的探究之意更濃了。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珍寶上令人費解的裂紋。
“有意思……”月季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興味,她不再踱步,站定在李穆麵前幾步之遙,“我很好奇,”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到底偷了屠千山什麼東西?能讓他……如此震怒,不惜屠儘一村,也要掘地三尺,斬草除根,泄他心頭之憤?”她刻意加重了“偷”和“東西”兩個詞,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盯在李穆臉上,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這句話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李穆竭力維持的平靜假象!
李穆的身體在聽到“偷了屠千山什麼東西”的瞬間,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他的嘴唇微微翕翕動,似乎想厲聲反駁,想矢口否認,想……
然而,這劇烈的情緒波動隻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他死死咬住了下唇,力道之大讓蒼白的唇瓣瞬間滲出血珠,那抹鮮紅在他慘白的臉上顯得異常刺目。所有的驚怒、恐懼和殺意,都被他以一種近乎自殘的意誌力強行壓了下去,如同將沸騰的岩漿硬生生封回地底。他最終隻是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緊緊地、緊緊地閉上了嘴。再次垂下眼瞼時,眼睫劇烈地顫抖著,泄露著他內心的驚濤駭浪。他選擇了最徹底的沉默。
月季靜靜地注視著李穆這無聲的、卻激烈到極致的內心掙紮和最終的緘默。她沒有逼迫,也沒有嘲諷。她似乎隻是通過這個殘酷的提問,確認了某個至關重要的信息。
幾息之後,月季才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清冷平淡,但話語的內容卻如同冰冷的鐵鏈,牢牢鎖住了李穆,也鎖住了他背負的那個致命的秘密:
“也罷。”月季的語氣帶著一絲漠然,“明日,千山礦業的使者會來我們雙魚寨要人。”她的目光掃過風少正,最終定格在李穆緊繃的側臉上,“畢竟,他們也知道,我們從大沙村帶走了十名孩童。”
她微微揚了揚下巴,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自信:
“當然,我確定——不隻是我,大當家那邊,也絕不會放人的。”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對所謂使者的輕蔑,“這關乎雙魚寨的顏麵。即便是宣察府的府主,”她微微一頓,語氣中的不屑更加明顯,“也絕沒有這麼大的麵子,敢在我雙魚寨的地盤上放肆!”
她的目光再次銳利地聚焦在李穆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視他靈魂深處隱藏的潘多拉魔盒:
“聽著。”
月季的聲音壓得更低,卻如同重錘敲在心上,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和致命的警告:
“無論你從屠千山那裡拿了什麼——不管它是什麼東西……”
她盯著李穆的眼睛,一字一頓:
“不要承認!無論他們如何威逼利誘,如何試探栽贓,給我死死咬住,一個字都不準認!”
她的目光變得更加森然:“更絕對、絕對不要在山寨內拿出來!連看都不要看它一眼!”
月季停頓了一下,那雙清冷的眸子如同寒潭,清晰地倒映著李穆蒼白而緊繃的臉,也仿佛映照出這山寨中無處不在的貪婪目光:
“你要明白,”她的聲音冷得像冰,“人心的貪婪,是填不滿的無底深淵。我對你偷了什麼或許有三分好奇,但我能忍得住這一時。”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銳利,掃視了一下院落周圍無形的空氣,仿佛在提醒無處不在的窺探:“但這絕不代表其他人也會忍住!大當家、三當家、甚至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一旦他們知道或者僅僅是懷疑你身上藏著能讓屠千山發狂的‘寶貝’……”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預見性:“你,還有任何可能知曉內情的人,下場會比落在屠千山手裡淒慘百倍!他們會用儘你想象不到的酷刑,敲骨吸髓,也要把東西挖出來!到時候,你想死都難。”
冰冷的警告如同最後的喪鐘,在李穆和風少正耳邊轟鳴。月季不再言語,轉身走向那幾竿修竹,隻留下一個清冷決絕的背影。院中的晨風似乎都帶上了刺骨的寒意,竹葉的沙沙聲如同無數竊竊私語。那個被鮮血浸透的秘密,此刻化作了一道催命符,緊緊地貼在了李穆的背後。風少正看著李穆僵立的身影,隻覺得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籠罩下來,比這山寨的高牆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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