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少正怔怔地望著天穹之上那片倒懸的詭異海域,渾濁的眼眸裡除了刺穿雲層的妖異金光和若有若無的嘶鳴異響,一片空茫。記憶如同斷裂的絲線,再也尋不回來蹤去跡。
“爹,”他聲音極輕,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我想……出去看看。”
“出去?”風烈眉頭緊蹙,憂心忡忡地看著兒子蒼白的臉,“不行!你這身子骨……隻在府裡走走,透透氣倒還使得。”他頓了頓,才想起得力助手,“讓老福攙著你,千萬彆走遠……咦?”話音未落,他一拍額頭,懊惱道,“瞧我這記性!方才老福送你祖母回房歇息去了。等等吧,等他回來。”
風少正嘴角牽起一絲無奈的苦笑,目光越過父親肩頭,看向他身後:“爹……福伯,不就在您身後麼?”
風烈猛地回頭。
“……呃!”猝不及防看到悄無聲息、恭敬肅立的老仆,風烈顯然被唬了一跳,胡子都微顫了一下,隨即吐槽道,“……嚇老子一跳!回來了也不吱個聲。”
他很快掩飾住這份小小的尷尬,對福伯吩咐道:“老福,你先陪正兒在園子裡轉轉吧。記著,就在府內。”他站起身,重重打了個哈欠,一臉疲憊,揉了揉發僵的肩膀,“我得趕緊回屋補個覺去。沒事彆找我……”他頓了頓,腳步已經邁向門口,卻又回過頭來,用一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叮囑道,“有事……更彆找我。”
話畢,他伸了個懶腰,邁出的步子略有些虛浮,略顯蹣跚地離開了風少正的房間。
清冷的晨風掠過庭院,帶著一絲倒懸海上彌漫的鹹腥與難以言喻的寒意。風少正被福伯穩穩地攙扶著,站在鋪著青石板的庭院中央。他仰著頭,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鎖在那片倒懸於九天之上的、墨藍色的恐怖海域。
那片海,仿佛一個巨大的、無聲的旋渦。視線觸及的瞬間,風少正隻覺得自己的思緒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拉扯、撕碎!腦海中,那些原本模糊的、如同蒙塵碎鏡般的雙魚寨記憶,驟然變得尖銳而清晰,帶著血腥和絕望的氣息,瘋狂地湧現、衝撞!
忠義堂的崩塌聲、山賊的慘嚎、侯烈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的巨響、月季被趙剛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混亂的廝殺,如同沸騰的血池。
冰冷的柴院廢墟,身體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咽喉提起,精純的生命力如同溪流般被強行抽離,那種深入骨髓的虛弱和冰冷,此刻仿佛再次降臨!
身體如同破布般懸浮在血色彌漫的半空,意識在消散的邊緣沉浮,死亡的冰冷觸手已經扼住了咽喉……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湮滅的刹那!李穆!那個沉默如石的少年!他的身體深處,毫無征兆地爆發出……那足以撕裂一切、湮滅萬物的……純粹而浩瀚的金光!
“呃……”風少正猛地捂住額頭,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劇烈的頭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再次襲來。福伯的手臂立刻加了幾分力道,將他穩穩扶住,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波動一閃而逝。
“金光……對……是李穆身上的金光……”風少正喘息著,喃喃自語,聲音帶著顫抖。那光芒是如此強大,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靈魂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曾與之共鳴。
但此刻,一個更冰冷、更尖銳的問題,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
“那現在的我……又到底是誰?”
他是那個在雙魚寨柴房裡掙紮求存、最終被金光吞噬的風少正?還是這個躺在將軍府錦榻之上、被父親和祖母嗬護備至的風家少爺?記憶的撕裂感如此真實,身體的虛弱如此真切,倒懸海的恐怖如此迫近……哪一個才是真實?哪一個才是幻象?
突然!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混亂的腦海!
既然他能在這裡“醒來”,以“風少正”的身份存在……那麼王洛呢?李穆呢?他們……又在哪?!
風少正猛地掙脫福伯的攙扶,踉蹌著向前衝了兩步,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在庭院內四處掃視!
目光掠過廊下修剪花枝的年輕丫鬟,掃過遠處門房邊站崗的護衛……一張張麵孔,陌生而模糊。沒有!沒有那張帶著稚氣和依賴的臉!沒有那個沉默如山、眼神銳利的深麥色身影!
“王洛……李穆……”他低聲呼喚著,聲音裡充滿了茫然和恐懼。他們是否也在這詭異的“重生”中幸存?他們是否也在這座將軍府的某個角落醒來?還是說……他們早已在那片金光中,化為了虛無的塵埃?
風少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著那些忙碌的下人,仿佛想從他們身上看出另一個靈魂的痕跡。他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衝過去抓住每一個人問:“你認識王洛嗎?你見過李穆嗎?”
他的異常舉動和失神狀態,儘數落在福伯眼中。這位如同影子般的老管家,悄無聲息地再次靠近,聲音依舊平穩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卻精準地切入了風少正此刻最深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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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您……在尋找些什麼嗎?”他微微躬身,姿態恭敬,“是否需要老奴吩咐府中下人,一同幫您尋找?”
不行!不能問!眼前的一切太過詭異,貿然詢問兩個“不存在”的人,隻會暴露自己的異常,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危險。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儘管那份疲憊和茫然依舊難以掩飾:
“謝謝福伯,暫時……不用了。”他搖了搖頭,目光重新投向那片令人窒息的倒懸海,仿佛想從那片混沌中尋找答案。
“是,少爺。”福伯應道,聲音平穩如初,仿佛剛才的一切詢問和異常都未曾發生。他再次伸出手臂,虛虛地護在風少正身側,如同最忠誠的影子。
風少正沉默地站著,庭院裡的風似乎更冷了。
他閉上眼,深深吸氣,再緩緩吐出,胸腔裡那顆狂跳的心臟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按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