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一層深處，光線被層層疊疊的高大書架切割得愈發幽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舊紙與墨汁混合的氣息，歲月沉澱的味道幾乎凝成實質。風少正放輕腳步，如同遊弋在寂靜之海中的魚，目光銳利地掃過一排排書脊上的古老文字或模糊標識。
在最偏僻的角落，一張古舊的烏木長椅倚牆擺放。椅子上，一位須發皆白、穿著落劍門長老灰袍的老者正斜靠著椅背，雙眼微闔，胸膛隨著悠長而平穩的呼吸微微起伏，正是藏書閣一層的值守長老——孫長老。他花白的頭發略顯蓬鬆，幾縷散落在布滿歲月刻痕的額前，神態安詳，仿佛與這滿閣的沉寂融為了一體。
風少正的目光在孫長老身上停留片刻，便迅速移開。他沒有絲毫上前打擾的意思，隻是無聲地後退一步，在距離長椅約莫一丈遠的陰影裡，如同雕塑般靜靜佇立。他微垂著眼瞼，視線落在自己腳下的青石板上，調整呼吸，將所有的焦灼與渴望都強行壓下，隻剩下絕對的耐心。閣內唯有孫長老均勻的呼吸聲，以及遠處書頁偶爾翻動的細微沙沙聲。
時間在沉寂中緩緩流淌，一個時辰的光陰仿佛凝固在這方寸之地。風少正紋絲不動，仿佛連心跳都放緩了節奏，融入了這片古籍沉眠的氛圍。隻有他緊握的雙拳指節微微泛白，泄露了內心深處的緊張與期待。
終於，長椅上的孫長老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如同落葉摩挲般的輕哼。他緩緩掀開眼簾，那雙初醒時帶著些許渾濁的老眼，很快便恢複了清明，甚至透出一種洞悉世情的銳利。目光掃過身前空曠處，很快便鎖定了不遠處那道默立如鬆的青衫身影。
“唔……”孫長老喉間發出一聲慵懶的鼻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新來的小子？站了多久了？有多少貢獻點？”他並未起身，姿態依舊放鬆，但那雙眼睛卻像探針一樣落在風少正身上。
風少正立刻整肅儀容，上前一步，雙手抱拳，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弟子禮，聲音恭敬而清晰：“回稟孫長老，弟子風少正，剛至不久，不敢驚擾長老清修。弟子有一百二十二點宗門貢獻。”
孫長老眯了眯眼，似乎對風少正的守禮和報出的數字略感意外。他微微頷首，依舊保持著那份慵懶的腔調：“嗯，一百二十二點……不算少了。不過規矩就是規矩，隻能在第一層挑選。”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
“弟子明白。”風少正保持行禮的姿勢，頭微低，斟酌著措辭，恭敬地問道，“弟子有一事請教孫長老，不知藏書閣一層，可存有關於‘血脈’介紹的相關書籍或玉簡？”
“血脈？”孫長老那對原本有些渾濁的老眼驟然一凝，如同沉睡的鷹隼瞬間鎖定了獵物，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風少正的皮囊，直抵靈魂深處！他身體依舊靠在椅背上，但散發出的無形壓力卻陡然增強了幾分，“怎麼？”他拖長了尾音，帶著一絲玩味的探究，“你小子……莫非身具某種特殊血脈不成？”那目光如有實質，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風少正心頭猛地一跳，背脊瞬間繃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目光帶來的壓力，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攤開在陽光下。他強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衝動，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聲音依舊恭敬，卻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與謙卑：“長老明鑒，弟子……弟子並沒有。弟子隻是……隻是困惑於自身修行進境異常緩慢，遠遜於同門，心中著實苦悶。故想查閱典籍，看看是否……是否因為弟子天生血脈平庸，資質魯鈍，根本不適合這條仙途。”他抬起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沮喪與自我懷疑，眼神帶著迷茫看向孫長老，仿佛一個真正因天賦不足而陷入迷茫的普通弟子。
孫長老的目光在風少正臉上逡巡片刻，那份如鷹隼般的銳利漸漸褪去，重新被一種更深的、帶著點倦怠和看透世情的慵懶所取代。他輕輕籲了口氣，身體又往椅背裡靠了靠，恢複了那種萬事不縈於懷的老者姿態。
“哼，”他輕哼一聲，帶著點不以為然，“世上庸碌之輩，十之八九。能真正踏上仙途、窺得大道門徑的，萬中難覓其一。年輕人，有上進心是好事，但也莫要太過好高騖遠，徒增煩惱。”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風少正依舊恭敬站立的姿態，又想起他剛才默默守候未曾打擾的舉動，心中那絲因被“血脈”話題勾起的不快淡去，反而生出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好感。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年輕人，大概是被修行的艱難打擊到了，又聽信了某些關於“血脈天賦”的傳說，才病急亂投醫，想找些虛無縹緲的捷徑。這份“執迷”雖顯幼稚，但守禮的態度卻讓他頗生好感，不由得便想點醒幾句。
於是，孫長老語氣放緩了些，帶著點難得的、雖隱晦卻實打實的指點意味：“喏，看在你小子還算懂規矩的份上……最北邊，靠牆根兒，第三個書架，從上往下數第二排，有幾枚記錄了些粗淺血脈常識的玉簡。不過，”他強調道，“都是些道聽途說、語焉不詳的東西，籠統得很，當個雜談看看也就罷了，莫要當真，更莫要因此誤了正途。”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風少正身上，語氣加重，“你那一百二十多點貢獻值，若是在這第一層，足夠換一本中等偏上的修行功法了。腳踏實地，打磨根基，才是正經。”
風少正心中瞬間翻湧過無數情緒——失望於孫長老的評價，感激於那隱晦的善意提醒，更緊迫於那可能是唯一線索的位置信息。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所有波瀾，再次躬身行禮，語氣誠摯無比：“弟子……多謝長老照拂指點！長老教誨，弟子銘記於心。”
說完，他不再停留，直起身，邁著沉穩的步伐，轉身徑直朝著孫長老所指的最北邊書架走去。他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挺拔而堅定。
孫長老看著風少正毫不猶豫走向那片“偏僻角落”的背影，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緩緩搖了搖頭。又是一個被“血脈”、“天賦”之類的虛妄傳說迷了心竅的年輕人啊……他暗自歎息，可惜了那還算沉穩懂禮的性子。隨即，他重新閉上雙眼，仿佛剛才的一切對話都未曾發生，再次沉入了屬於自己的靜謐時光。閣內，隻剩下風少正孤身走向未知的輕微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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