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少正再次躬身,朝著二師兄霍青的墓碑深深一拜,心中湧起難言的酸楚。
孫長老步履沉重地走向最後一座墓碑。他沒有取出任何祭品,隻是伸出蒼老的手,指尖顫抖著撫過冰涼的碑石。那輕柔的動作裡,卻仿佛承載著千鈞之痛。
你三師兄,名叫孫岫白。孫長老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其輕柔,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風少正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
墓碑前的空氣劇烈波動起來,凝聚出的不再是溫馨的回憶,而是一幅血與火交織的戰場幻影——
殘陽如血,映照著破碎的山河。年輕時的孫長老渾身浴血,戰袍破碎,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他單膝跪地,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白衣青年。那青年麵容清雅如畫,與孫長老有七分相似,此刻卻雙目緊閉,唇角淌著一縷鮮血,心口處有個觸目驚心的窟窿,已然氣絕。
不——!!幻影中的孫長老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聲音震得四周斷壁殘垣簌簌作響。他周身爆發出恐怖的能量波動,卻終究無力回天。
孫長老閉上雙眼,聲音飄忽如煙:岫白的母親是個凡人女子,溫柔似水。岫白完全繼承了她的性子,文靜典雅,尤其笑起來時,那眉眼間的神韻,與他母親一模一樣。
幻影變換,顯現出平日裡的孫岫白——他總是安靜地坐在院中翻閱醫書,偶爾抬頭時,唇角便綻開一抹清澈的笑容,那笑容純淨得仿佛能滌儘世間一切塵埃。
那次我們奉前代門主之命,協助朝廷圍剿一股邪修。孫長老的聲音漸漸沉入痛苦的回憶,誰知行蹤泄露,反陷入重圍。岫白這個傻孩子...在最後關頭,推開了我,用自己的身子擋下了那致命的一擊。
幻影中,那道漆黑的邪光襲來時,白衣青年毅然轉身,將父親護在身後。光芒穿透他胸膛的刹那,他回頭看了父親最後一眼,唇邊竟還帶著那抹熟悉的、溫柔的笑意。
這傻孩子,世上哪有父親,會用孩子的命換自己活著...孫長老的聲音哽咽了,放在墓碑上的手微微發抖,可那些邪修為了羞辱我,沒有取我性命,隻是廢儘我的修為,讓我活著承受這一切。
風少正怔在原地,仿佛看見當年的師尊從雲端跌落,抱著愛子的屍身,在仇敵的譏笑聲中,失去了所有。
百年時光流逝,那份痛楚卻依舊鮮明如昨,刻在擎雲峰的每一寸風中。
幻影在暮色中緩緩消散,隻餘下墓碑上孫岫白三字在夕陽殘照中泛著冷光。孫長老沉默良久,終於轉過身,步履略顯蹣跚地走向院中那張簡陋的石桌。他的背影在漸濃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仿佛背負著整座擎雲峰的重量。
風少正對著三師兄的墓碑深深一拜,這才快步跟上師尊的腳步。
孫長老在石凳上坐下,提起陶壺斟了兩杯清茶。茶水在漸暗的天光中蒸騰起嫋嫋白氣,他的聲音平靜得仿佛在訴說他人的故事:那一戰後,我被宗門的援軍救回。關於如何處置我這個廢人,門中爭論不休。他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礙於我是前代門主的親傳弟子,在他的力保下,最終被派去掌管藏書閣——個無人問津的閒職。
如今的落劍門主,是我的同門師兄。孫長老的目光投向遠方的雲海,前門主仙逝後,那些曆來視我為眼中釘的人,便越發肆無忌憚了。隻要不太過分,現任門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在他眼中,我這個修為儘失的師弟,早已毫無價值。
風少正靜靜地聽著,心中恍然。原來即便在凡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修仙界,也逃不過世態炎涼、趨炎附勢的桎梏。
孫長老轉頭凝視風少正,目光如古井無波:這便是為師如今的處境。而且你也看見了,做我的弟子,似乎並不怎麼幸運。他輕輕推過一杯茶,你若後悔,此刻還來得及。方才的一切,我可當作從未發生。
風少正沒有絲毫猶豫。他起身整衣,對著孫長老鄭重一拜,聲音清朗如山澗流泉:師尊未免太小看弟子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若弟子是那般趨炎附勢之輩,與簷下爭食的雞犬又有何分彆?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如星:師尊願以真心待我,弟子必以真心報之。修行路上艱難險阻,弟子願與師尊共同麵對。
最後一縷夕陽恰好在此刻穿透雲層,映照在少年堅毅的麵容上。孫長老凝視他良久,終是緩緩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他抬手飲儘杯中已涼的茶,仿佛也飲下了百年的孤寂。
夜幕終於降臨,擎雲峰頂,一老一少對坐飲茶的身影,在漸起的星輝中顯得格外寧靜。
孫長老仰首望著天邊漸明的月輪,清冷的月光灑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自武道修為被廢後,宗門送來不少靈丹妙藥,可惜大多於事無補。他輕晃著手中的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泛起漣漪,莫說聚氣境,如今能維持住基礎的煉體修為已屬不易,不過比尋常凡夫稍強些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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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少正注視著師尊飲酒的模樣,忽然心生好奇:在這玄妙的精神內景中,杯中酒可還有滋味?唇齒間可還有酒香?
孫長老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唇角微揚:至少在外人眼中,我確實是個修為儘廢的可憐人。他的目光越過雲海,投向遠處落劍門主峰的點點燈火,那些曾經忌憚我的人,如今怕是早已不將我放在眼裡。
風少正心中一動,脫口而出:所以師尊在武道受阻後,便另辟蹊徑,專修精神力?
不錯。孫長老頷首,眼中閃過讚許之色,若非前代門主派我執掌藏書閣,我也不會發現精神修煉的奧秘。即便如今閣中典藏,關於靈修的記載也不過隻言片語,大多淺嘗輒止。畢竟在這個世上,武道修行才是正統。
他輕撫著石桌的紋路,繼續道:世人對精神力的了解實在淺薄。好在我也無宗門事務纏身,反倒有大把光陰潛心鑽研,也算因禍得福。說著,他忽然輕笑一聲,如今想來,這怕是前代門主早有安排的良苦用心。
夜風拂過,院中的古鬆發出沙沙聲響。月光下的擎雲峰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銀邊,在這精神內景中,連星光都顯得格外明亮。風少正忽然意識到,這座孤峰之所以能成為師尊的避世之所,或許正是因為這裡最適合精神修煉——遠離塵囂,親近天地。
孫長老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眼中泛起深邃的光芒:明日開始,我便傳你靈修之法。這條路或許比武道更加艱難,但你既然選擇了留下,便要做好準備。
孫長老輕輕一拂袖,四周的景物如水波般蕩漾變幻。風少正隻覺眼前一花,再定睛時,發現自己仍站在那三座青石墓碑前,夕陽的餘暉尚未完全沉入山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
今日與你所言之事,切記不可對外人提起。孫長老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在外人麵前,你我不可師徒相稱。日後若無足夠實力自保,也萬不可輕易顯露靈修身份,免得招來禍端。
風少正躬身行禮:徒兒謹遵師尊教誨。
且先下山吧。孫長老揮了揮手,明日再來。
風少正再次行禮,轉身沿著來時的山路緩步而下。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蜿蜒的山道間,融入了暮色蒼茫之中。
待風少正走遠,孫長老獨立峰頂,望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忽然輕聲自語:這落劍門,怕也不太平啊。
就在這時,一位身著雲紋白袍、氣度雍容的中年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院中。他須發烏黑,麵容儒雅,周身卻隱隱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師弟何出此言?來人聲音溫潤,卻自帶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
孫長老並未回頭,隻是淡淡道:這天下,何曾有過太平的時候?
中年男子不以為意,自顧自走到石桌前,執起茶壺斟了一杯茶。他細細品了一口,方才開口:這麼多年過去了,師弟莫非又動了收徒的念頭?
孫長老也在桌前坐下,端起自己那杯早已涼透的茶:隻是覺得他與岫白有幾分相似,略加指點罷了。
中年男子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意味:岫白當年可是宗門數一數二的天才,方才下山的那小子,配嗎?
孫長老眉頭微蹙,語氣轉冷:我說了,隻是指點。莫非門主認為,我連這點權利都沒有了?
中年男子放下茶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師弟說哪裡話。隻不過以你如今的修為,怕是真的隻能指點指點他邁步向院外走去,臨行前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好茶。
孫長老獨自坐在原地,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手中的茶杯漸漸攥緊。夕陽終於完全沉入山後,擎雲峰上最後一絲光亮也隨之消散,隻剩下滿山寂寥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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