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被那聲“小姐”驚得一哆嗦,手裡的半塊桂花糕“啪嗒”掉在錦墊上。抬眼時,正對上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跪在地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活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哭什麼?”沈清辭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記憶裡原主那副驕縱模樣,卻沒忍住彎腰撿了塊沒沾灰的糕塞進嘴裡,“天塌下來了?”
小丫鬟叫春桃,是原主貼身伺候的,此刻哭得更凶了:“小姐!管家……管家說要把您送去祠堂罰跪!還說……還說要請家法呢!”
沈清辭嚼著糕,腦子飛速旋轉。祠堂?家法?這劇情跳得比她當年追的狗血劇還快。昨天剛從二十一世紀的法醫解剖台穿越過來,還沒搞懂侯府的廁所朝哪開,今天就要直麵封建禮教的毒打了?
“誰的主意?”她抹了把嘴角的糕渣,眼神陡然冷下來。原主沈清辭雖是侯府嫡女,卻是個被寵壞的草包,前幾日在賞花宴上推了三皇子側妃,還砸了禦賜的琉璃盞,這賬確實該算,但用“請家法”這麼急吼吼的陣仗,倒像是有人巴不得她死。
春桃抽噎著道:“是……是二夫人讓人來傳話的,說老夫人動了怒,讓您即刻過去領罰。”
二夫人柳氏,原主的繼母,平日裡對原主噓寒問暖,背地裡卻不知道憋著什麼壞水。沈清辭冷笑一聲,拍了拍春桃的肩:“起來吧,哭哭啼啼的,本小姐還沒死呢。”
她起身時,腰間的玉佩撞在桌角,發出清脆的響聲。這玉佩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遺物,質地溫潤,上麵刻著繁複的纏枝紋,此刻摸著卻有些硌手——就像這侯府的人心,看著光潤,實則藏著尖刺。
剛走到月亮門邊,就見管家領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候著,臉上是皮笑肉不笑的恭敬:“大小姐,老夫人在祠堂等著呢,請吧。”
沈清辭瞥了眼那兩個婆子,她們袖口隱約露出青色的胎記,是柳氏娘家帶來的人。她忽然停下腳步,捂著心口哎喲一聲,身子軟軟地往春桃身上倒:“哎呀,頭好暈……怕是昨日落水的寒氣還沒散,這要是去了祠堂,凍出個三長兩短,誰擔待得起?”
管家臉色一僵。誰不知道大小姐前幾日為了追一隻白狐,失足掉進了荷花池?這事鬨得闔府皆知,此刻拿出來說,倒讓人不好反駁。
“大小姐說笑了,祠堂裡燒著炭呢,暖和得很。”管家硬著頭皮道。
“是嗎?”沈清辭直起身,眼神亮晶晶的,“那正好,我這頭暈得厲害,怕是走不動路。管家,勞煩你去取頂軟轎來,不然我要是暈在半道上,老夫人問起來,你可彆說是我不懂規矩啊。”
她笑得像隻偷了雞的狐狸,語氣卻軟中帶硬。管家看著她那雙忽然變得清亮的眼睛,竟莫名有些發怵,半晌才咬著牙應了聲“是”。
軟轎晃晃悠悠地穿過抄手遊廊,沈清辭撩開轎簾,看著外麵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心裡卻在盤算。原主記憶裡,柳氏一直想讓自己的女兒沈清柔頂替嫡女的位置,這次賞花宴的事,說不定就是柳氏暗中推波助瀾,如今又借著老夫人的名頭發難,怕是想趁機毀掉她的名聲。
“小姐,二小姐來了。”春桃低聲提醒。
沈清辭抬眼,就見沈清柔提著裙擺快步走來,一身粉裙襯得她肌膚勝雪,臉上滿是擔憂:“姐姐,你可算來了,祖母正生氣呢,你等會兒可要好好認錯。”
沈清柔比原主小兩歲,平日裡最會裝乖巧,原主沒少被她暗地裡使絆子。沈清辭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忽然笑道:“妹妹說的是,不過我這身子不爭氣,怕是跪不了太久,到時候還得勞煩妹妹替我求求情。”
沈清柔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一下才點頭:“姐姐放心,我定會為你說話的。”
說話間,軟轎已到祠堂門口。沈清辭剛下轎,就聽見裡麵傳來驚堂木拍案的聲音,老夫人沉聲道:“孽障!還不滾進來!”
祠堂裡香煙繚繞,正中擺著侯府列祖列宗的牌位。老夫人端坐在上首,麵色鐵青;柳氏站在一旁,手裡捏著帕子,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勸過架;侯爺沈毅坐在左側,眉頭緊鎖,滿臉不耐。
沈清辭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聲音不高不低:“孫女給祖母、父親、母親請安。”
“請安?”老夫人一拍桌子,拐杖重重地戳在地上,“你還有臉請安!前幾日在賞花宴上,你那般胡鬨,不僅丟了侯府的臉,還得罪了三皇子府,你可知錯?”
沈清辭垂著眼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孫女知錯,但那日之事,並非全是孫女的錯。”
“哦?”老夫人眯起眼,“你還敢狡辯?”
“孫女不敢狡辯。”沈清辭抬起頭,目光坦蕩,“那日三皇子側妃故意撞翻我的茶盞,汙我推她,還說我戴的鳳釵是假貨,孫女一時氣不過,才失了分寸。至於那琉璃盞,是她自己後退時撞碎的,與我無關。”
柳氏立刻接口:“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當時那麼多人看著,側妃娘娘都被你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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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當時也在場嗎?”沈清辭打斷她,語氣帶著幾分好奇,“我怎麼記得,妹妹那會兒正和李尚書家的小姐說話,離得遠著呢?”
沈清柔臉色一白,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聽旁人說的。”
“聽旁人說的,就能斷定是我推了她?”沈清辭笑了笑,轉向沈毅,“父親,您常說,凡事要講證據。那日賞花宴上有那麼多貴女公子,不如請幾位來對質,看看是誰在撒謊?”
沈毅一愣,他印象裡的長女,向來是蠻橫無理,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條理清晰了?他看向老夫人,見老夫人神色微動,便沉聲道:“此事鬨大了,對侯府沒好處。清辭,你雖有委屈,但衝撞了側妃是事實,罰你去祠堂抄一百遍女誡,閉門思過一個月,這事便算了結。”
柳氏眼裡閃過一絲失望,卻還是柔聲勸道:“老爺說的是,姐姐,你就認了吧。”
沈清辭卻搖了搖頭:“父親,抄女誡我認,但閉門思過就不必了。再過幾日便是太後的壽宴,女兒若是不去,豈不是更讓外人覺得侯府理虧?”
老夫人冷哼一聲:“你還想去壽宴?我看你是想再去惹禍!”
“祖母放心,”沈清辭笑得乖巧,“孫女定會謹言慎行,絕不給侯府丟臉。而且,我還知道一件事,或許能讓太後娘娘高興呢。”
老夫人來了興致:“什麼事?”
“孫女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前朝吳道子的《飛天圖》,雖不是真跡,卻是仿得最像的一幅,據說太後娘娘一直想找這幅畫的仿品。”沈清辭慢悠悠地說,“若是能在壽宴上獻給太後,說不定能讓她老人家龍顏大悅,到時候三皇子府那邊,自然也不會再追究賞花宴的小事了。”
這話一出,祠堂裡頓時安靜下來。吳道子的《飛天圖》仿品?這可不是尋常物件,原主怎麼會有?
沈清辭看出他們的疑惑,解釋道:“是前幾日落水時,在荷花池底摸到的,想來是哪位先人藏在那裡的。”
她這話半真半假,畫確實有,但不是在荷花池底摸的,而是原主偷偷藏在床底下的,據說是生母留下的。原主不懂畫,一直沒當回事,沈清辭卻在記憶裡見過,知道那仿品價值不菲。
老夫人和沈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訝。柳氏的臉色有些難看,卻不好再說什麼。
半晌,老夫人緩緩道:“既如此,那閉門思過便免了。但女誡還是要抄,一百遍,三日內交上來。”
“謝祖母。”沈清辭鬆了口氣,剛要行禮,就見柳氏忽然“哎呀”一聲,捂著肚子蹲了下去。
“夫人!”柳氏身邊的丫鬟驚呼道,“您怎麼了?”
柳氏臉色蒼白,額頭上滲著冷汗:“我……我肚子疼得厲害……”
沈毅連忙上前:“快傳大夫!”
一時間,祠堂裡亂作一團。沈清辭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柳氏被人扶下去,心裡冷笑。這戲演的,真是時候。
回到院子時,春桃忍不住道:“小姐,您剛才太厲害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二夫人吃癟呢!”
沈清辭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裡那張明豔的臉,笑道:“這才隻是開始。”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著長發,“春桃,去把那幅《飛天圖》找出來,還有,幫我打聽一下,那日賞花宴上,誰離三皇子側妃最近。”
“是!”春桃高高興興地跑了出去。
沈清辭放下梳子,指尖劃過鏡沿。她知道,柳氏不會善罷甘休,太後壽宴更是一場硬仗。但她是誰?她是沈清辭,前世能在屍山骨海裡找出真凶,這輩子也絕不會任人擺布。
窗外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清辭拿起桌上的女誡,忽然覺得這侯府的日子,或許比解剖屍體有趣多了。至少,這裡的“屍體”,還會喘氣兒,還會演戲呢。
她提筆蘸墨,筆尖落在宣紙上,留下一個娟秀的“女”字。隻是那筆畫間,卻藏著幾分與往日不同的鋒芒。